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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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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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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 小

淮河下游、洪泽湖西岸有一个美丽的县城叫做泗洪,从泗洪县城出发向南行进,路两旁是无垠的田野,田野的尽头是白茫茫的水面,近处是则是风姿绰约、异彩纷呈的植被,掩映着这些植被的则是高大的水杉林和摇曳的柳树林,俯卧在这些树林里的便是一幢幢或大或小的楼群,我的家乡莲井便是其中的一个。

家乡现在布满了楼房,但我小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小的时候,家乡流传一个顺口溜,叫做:“穷莲井,富颜庄,偷鸡摸狗小王庄。”因为穷,居住条件就差,整个村庄都是低矮的茅草房,墙体是土坯垒成,只有极个别富裕住户家的墙体用少量的砖块砌成,美其名曰“腰里软”,其实腰里挺硬的。

就是这样一个由茅草房组成的穷困村庄,西头却有几幢砖瓦房,显得与众不同,那就是莲井小学。莲井小学一共有两排四幢砖瓦建筑,前面最西边一幢6间房分成两部分,为学前班和一年级,东边一幢6间房两部分是二、三年级,后面西边则是办公室和库房,东边是四、五年级。学校没有院墙,仅靠学校四周的小河及树林将学校与村庄隔离开来,即使如此,也经常会有村里的鸡、鸭、鹅、猪、牛、羊及狗和猫等家禽、家畜光顾,于校园里寻找属于它们的兴趣和快乐。学校条件虽然简陋,但与旁边杂乱的村庄相比已是云泥之别。最好的东西总是留给孩子、留给教育,反映了村民不甘穷困、憧憬未来的心情,从深层次折射出教育是我们这个民族刻入骨髓的传承。

我很早就到莲井小学上学前班,但学前班学生收取并不是按照年龄划分界限,而是根据对知识点掌握情况,有的同学都十一、二岁了,因为搞不清10以内加减法仍然在学前班“墩苗”。农村孩子上学迟,加上经常请假回家干农活,留级是常有的事情。我们这边称留级为蹲级,形象生动,有的学生能在一个年级蹲五、六年,偶然有天赋异禀者能蹲个七、八年。郭德纲在相声中说过:“我小学十年,中学十二年,被评为全校最熟悉的面孔,新老师来了都跟我打听学校内幕!”虽然是笑话,但这些事在莲井小学却真实地发生过。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老师说过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历史上,莲井小学一个四年级学生正在教室认真听课,突然,他的弟弟在门口露出头来,急切地对他说:“哥哥,你快回家吧,我嫂子生了!”该学生闻听此言,不慌不忙地收拾书包出门走了,骇得讲台上尚未婚娶的老师呆若木鸡。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雷老师讲的时候却很严肃,容不得你怀疑。雷老师是我一年级老师,负责一年级语文、数学、体育、音乐、美术等诸多科目教学,兼带班主任。要是学前班王老师有事,他有时候也帮忙带学前班的课;当然,雷老师要是有事,王老师也会帮忙带一年级课。王老师是雷老师妻子,两个人一直负责莲井小学学前班和一年级,负责了很长很长时间,时间久远的感觉到学前班和一年级就是他们的专利,我的哥哥、姑妈乃至年龄更大的人,似乎都是他们的学生,村子里要是有人没有被他们教过那肯定是文盲。两个人既是老师,又是本村人,年龄也偏大,辈分也很长。学生刚入学的时候,不懂规矩,不喊老师,都喊“表叔二大爷”,要不就是“表爹表奶”,一大帮或大或小孩子在教室里乱哄哄地喊着千奇百怪的称呼,让人恍惚觉得这里不是课堂而是市场。

雷老师对学生喊他什么并不关心,他更多关心学生学习和纪律。要是学生调皮,他总是狠狠地揍一顿。对于调皮的学生,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伤筋动骨也是司空见惯。那时候环境也很宽松,不像现在家长对老师稍微处罚学生就会暴跳如雷,动辄就上告,甚至弄在网上炒作。那时候家长认为老师打孩子是对孩子的关心,体现老师和自家关系亲近,有时候还很自豪,到处炫耀,搞得那些孩子没有被雷老师收拾过的家长有点儿惭愧,似乎是雷老师看不起自家,有的家长因此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将雷老师在孩子身上没来得及兑现的拳打脚踢当做家课作业完成了。当然,雷老师确实疼爱孩子,但他疼爱孩子的方式也不会像现在老师那样,发奖状、写贺卡,有时还送巧克力,他关心孩子方式就是揍。也许,真正关爱是发自内心的,形式并不重要,这大概就是“大道无形”吧!

到了二年级,老师就换了,变成了朱老师。朱老师是隔壁村的人,大家觉得陌生,便充满了神秘感。加之他身材高大、魁梧,关于他的信息便不胫而走。有人说他入过伍、杀过猪、当过会计、开过店铺,总之是农村里的能人。对于能人,大家都很尊重,也很畏惧,感觉和他比起来总显得自惭形秽,他说什么大家都不敢反驳。刚到二年级的时候,教室里墙壁上有一张卷了边的墙纸,上边写着“爱书吧,它是人类的朋友!”署名是“高尔基”。新人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和兴趣,不时还卖弄一下,就像刚会骑车时总是找自行车练手,并不在乎跌得鼻青眼肿。当时,我们刚认识不多的字,就对着这张纸指指戳戳地高声交流:“人家辈分都是文、昌、登这些好听的字,姓高的里面竟然有尔字这样一个奇怪的辈分!”一干同学带着卖弄自己文化水平的情绪嘲讽着这个标语,教室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你们懂个屁!”朱老师洪亮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过来,他高大的身影也瞬间将教室遮掩得黯淡下来,教室里的气氛像教室里的光线一样一下子沉闷下去,朱老师看着我们这些无知的学生不屑地说道:“尔字当做辈分怎么了,街上姓许的不就有尔字辈吗!”泗洪这个地方姓许的很多,但我们村却没有,村旁边的集市上有个杀牛的,叫许尔什么的,可我们上街少,自然就没有想到。被朱老师一提点,大家就感到自己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也更加觉得朱老师的多学和博识,吓得连忙称是,个个头点得像蒜瓣一样附和着朱老师,对他的尊重又平添了几分。

因为朱老师得到了学生的尊重,所以学校就让朱老师继续带我们到三年级。到了三年级,朱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展示他的见识和才华,这在体育课上体现比较明显。村小设置体育课,但从来不上,因为村小的老师认为农村孩子课后回家就是割草喂猪、养牛放羊、撵鸡打狗、逮鱼摸虾,从事每一项农活都等同于上体育课,学校设置体育课纯属是多余和浪费,所以,体育课大多都是自习。但朱老师不同,他喜欢利用体育课给我们讲故事,从《封神演义》到《说岳全传》,从《薛刚反唐》到《三侠五义》,每次上课时,朱老师总是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演绎着中国古代文学故事的经典,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如饥如渴。传统文化就像生命力顽强的种子,一旦有风吹送,便会找到土壤生长。

当然,朱老师最让同学们喜欢的是他接地气,尤其他带着大家劳动的时候。村小的教室仅有窗户而没有玻璃,春夏的时候,窗外花香伴着清新的水汽和着凉爽的微风吹进教室,浑身有着说不出的舒畅,回想这个感觉,也能贴切地感受沁人心脾这个成语的意思。可是,冬天如果大敞门户则是另外一番感受了。因此,每年11月初,学校就会组织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堵窗户。

堵窗户是个简单的技术活,先将稻草打成草绳,密密实实地围捆在教室的窗户上。然后,将干土中加入麦糠,羼水混匀变成泥浆,将泥浆涂抹在窗户上面,待风干、晒干以后,整个教室的窗户就被密闭,教室也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空间,也就不害怕冬天凛冽的寒风了。每年快入冬的时节,朱老师就会带着班里的学生忙活起来,搓绳、挑水、和泥、抹墙,有条不紊地干着。班里几个蹲级时间较长的同学此时使命感尤其强烈,拿出比在家干活多一百倍的功夫,像雕琢一件工艺品一样,将草绳搓得又长又结实,泥和得又匀又黏稠,墙涂得又密又平整,看得朱老师既满意又舒心。

劳动结束的时候,朱老师对着大头等刚才忙碌的年龄大学生表示了衷心的感谢。朱老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着满脸汗水、满手满脚泥浆的大头夸赞道:“家伙,手艺不错,将来找媳妇是不愁了!”顿了顿,吸了一口烟继续说:“能干,也不怕走老丈人了!”几句话说得黝黑的大头心花怒放,因此说物质刺激和精神奖励不在乎数量多少,而在于对方是否需要。大头不好意思且认真地说道:“不行啊,还不会扬场(用锨将谷物乘风扬起达到去除糠的农活)呢!”或者是有点难为情地回答:“还不能喝酒呢!”这时,朱老师和周围的同学便一阵欢笑。当然,也有上年龄的女生没有哄笑,没有哄笑的觉得大头憨厚,那时候的憨厚可是一个褒义词啊。觉得大头憨厚,便产生了好感,双方交流就多了起来。翻过年,春天来了,气候上升,学校又要将窗户上的泥土和草绳清除。大头这时候更积极了,就和那个女生一起清除了窗户,窗户上的障碍打开,心理中的隔阂也清除了。不多久,两个人就离开校园,回家谈婚论嫁了,进行自己人生的春蒐秋收。

我也是三年级结束时候离开莲井小学转到镇上学校读书,离开这个封闭却易于满足、简陋却十分淳朴、懒散却异常闲适的生活,但我却时时想起。我会经常于梦中到莲井小学上学,亲切地看到老师、同学、树木、教室,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教室门上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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