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回老家插田,夜间返城时,母亲最要好的一位姐妹、杨叔家的石阿姨、也是堂妹小汀的亲姨妈,借着灯光跑到车边来问:你们爱吃螺蛳吧?我捡了几个螺蛳,净养三天了,拿去弄吧。
长辈如此面善心慈,诚意相赠,夫人实在不忍拒绝,便递给她一个方形的保鲜密封盒去屋里装。
石阿姨从屋里出来时,脸上挂着一丝欣然的笑容,虚胖的身子让她气息微喘。说是几个,其实撑得盒子都盖不上了。
石阿姨根本不知道,夫人借这次插田之机,已经捡了小半桶螺蛳,连泥带水泡在桶里搁在车上呢。
我们讲的螺蛳,当然是最正宗的田螺,只在偏僻村寨小溪边的水田里有,愈发显得珍贵。大河以及大河边的水田,早已被盛产红色卵泡的福寿螺给占领了。
夫人有心,春分过后就十分关注农事,询问家里什么时候犁田、雨后初晴时有没有发现螺蛳的爬痕、大哥大嫂得空一起回去么,还把防水的裤鞋放在小车后备箱,随时准备淌水,扒泥,觅螺。
天气渐暖,春耕渐忙。夫人每次到山冲里转一圈,总会满载而归:或菜苔,或甜蕨,或小笋,或田螺。
老家有句俗话,叫“一个螺蛳十二碗汤”,可见人们对螺蛳美味的由衷赞叹和满怀期待。一般情况下,我和夫人捡的螺蛳,放在水里净养三天后,让它们把泥沙吐尽,就下锅爆炒炖汤了。味道虽然平淡,却也纯正耐品。有一次吃自炒的螺蛳,夫人一边嗦一边用牙签挑,然后漫不经心地焖一句话出来:总感觉欠点味儿,你经常在外边吃香喝辣的,就没留意别人是怎么炒螺蛳的?
还真没有。闲聊畅饮正欢,谁去关心这事?
父亲对此也很淡然,犁田耙田插田时,就算螺蛳趴在脚背手尖,也不想捡。母亲见我们爱吃螺蛳,便偶尔捡一些回来,放在清水里净养,给我们留下“不劳而获”的惊喜。
大约半个月前,兄弟、妯娌四人相约同回乡下家里,大哥厨艺精湛,主动下厨制备晚宴佳肴。最后一道菜出锅时,母亲说:我捡了几个螺蛳,在后门水龙头的小盆里,已经养五天了,记得带走。大哥说:带走还得再养一天,可能会饿死、发臭,不如现在就做一道风味独特的山珍尝尝吧。
大哥动作麻利地将螺蛳屁股剪掉,添柴火,滚茶油,一阵翻炒后,放水放盐放姜闷煮。然后找出桂皮、八角、香叶,辣椒,又嘱我去扯来紫苏和臭菜根的茎叶,还有叫不出学名的两种香草,一种像辣蓼草,长在杂草丛中;一种像兰花草,喜欢呆在潮湿的地方,比如沟渠边或出水口。
植物调料准备妥当,锅里的水也煮干了。大哥把它们倒进锅里,拌匀,放生抽,加少量开水焖一会儿,然后出锅。
很少吃螺蛳的爸妈,这次多夹了好多筷。桌上唯一被清理成“光盘”的美食,也是这碗螺蛳。
夫人得尝美味,便逼着我拿石阿姨送的田螺做试验。周日中午,她把布满青苔的螺蛳擦拭干净,面授机宜一番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旁观战,但绝不插手帮忙。
按照她讨教来的绝技,我备齐油泼辣椒和各色调料,把螺蛳屁股剪了,热茶油,下锅爆炒,边炒边把开口脱落的螺蛳盖拣出来,炒至只剩底油和螺蛳时,再把它们倒入电饭煲的内锅,加一碗水,用煮饭档的高压将螺蛳肉蒸至默认状态自动保温为止。也就这十几分钟,我顺便炒好了另外两道小菜,并蒸透了一大坨冰冻的糯米饭。
螺蛳的蒸汽味道在屋里弥漫,夫人直呼太纯太香。电饭煲的高压嘴轻轻落下,我趁热将油泼辣椒和各色调料铺在螺蛳上面,继续捂盖几分钟。我终于可以松口气,坐着玩一会儿手机了。夫人早已急不可耐,将盖子拧开,用长把汤勺插进去上翻下挑,随即徒手一把端了出来。我问:烫么?她吹了吹手指,笑着说:不烫。
夫人没有盛饭,而是装了两碗螺蛳,蹲在垃圾篓边大肆嗦起螺蛳来,不停地赞美道:大厨手艺不错,味道好极,螺肉比常规做法柔软多了,而且进味合适,就是汤水少了点。我说:剩下的晚上加汤继续煮,说不定味道更好。
我拿根牙签,在她的对面,蹲身细品。嗦嗦之声响彻屋里屋外。
夫人突然打了个饱嗝,盯着我慢条斯理地问:下次我们就在乡下家里弄吧,炒好了端到路边或者凉亭里,请石阿姨和乡亲们一起分享,如何?
我也打了个饱嗝,回道:嗯,蛮好,坚决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