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昌仲的头像

吴昌仲

鲁迅文学院学员

诗歌
202302/09
分享

驻村宿舍物志(组诗)

钥匙与门锁

 

每个人都是一扇门

每个人都是一把锁

每个人都是一片钥匙


身在瑶乡新塘

打开了一扇门

不知道另一扇门

会不会关上


我拿起手中笔

我要将那把锁

抹去

 

 

一张床

 

在乡下铺头寨的吊脚楼里

母亲给儿子准备了两米大床

而你只有在过年时才来住两晚

如同远道而来借宿的旅客

另一张床在县城的家里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婚床

席梦思上面全是梦

其中一个终于成为现实

那就是一加一等于三

 

无比怀念八斗坡的床

上面铺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我伏案阅读和写作

竟然有个美丽的姑娘敲窗

是狐仙爱上我了吗

也许是嫦娥姐姐

来问询失踪的吴刚

 

当然的当然

还是要恋上新塘的床

要把瑶乡作为最爱

为她梳妆打扮

为她日夜疯狂

为她甜心梦圆

必然的必然

我们终将回归

大地这张床

 

 

军用棉被

 

边疆与内地的融合

吸音的效果非常好

先后于某年冬至

和某年小雪的那天

哄停了两个稚嫩的啼哭

那是父亲从天堂林场

带来的一抹绿色

一抹耐寒不变色的绿

 

这是坚守的希望

也是青春的力量

温暖过校园的上下铺

也曾抚慰城市的孤独

收藏着风雨桥的歌声

掩饰庭院深深的惶恐

留下八斗坡的连天宿醉

新塘瑶乡的彻夜难眠

 

而最近,常常梦见

一群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背着棉被从梨子界经过

飞机在上空狂轰滥炸

白絮点点飘落山岗

之后,层层叠叠的绿

唤醒了炮火过后的香樟

树下高高隆起

齐天的丰碑

 

垫个小小的枕头吧

把卑微的头颅稍稍抬高

躺着也能俯视东方那片

绵延的山脉奔腾的江河

广袤的大地浩淼的海洋

隐约可以望见

渐渐远去的城池

轻轻走来的村庄

总有一个是故乡

 


铁皮柜

 

在居中的位置

透过窗帘中的一条缝

发现一个空无的铁皮柜

镀膜玻璃绽放出一张

诡谲而欢喜的笑脸

 

首先把备用衣裤放进去

它们曾经而且还将继续

包裹一副肉身一副骨架

至少温暖过孤独的灵魂

把感冒灵吐霉素放进去

把霍香正气水放进去

特别特别不能忘记

必备的维生素和钙片

 

然后把仲尼和孟子

李白,杜甫,纳兰性德

以及隶书一字胡先生

把他们统统珍藏到里面

听他们海阔天空地神聊

 

把三省坡和八斗坡

把梨子界和黄沙岗

把传素河和旱冲溪

把新团湾和渔塘寨

藏到上面那两层

这些真正的天书

 

 

三套桌椅

 

它的前身

是家里的小板凳

一个男孩趴在上面

歪歪扭扭地写诗

后来,它又变成一块

中间刻着男女同学的界线


再后来,它变成

平整厚实油亮的办公桌

转转椅悠闲而气派

坐在上面就可以

面向世界背靠祖国

 

而从现在开始

又有三套桌椅相伴

一套用来迎朝送夕

糊涂的脸水洗去尘埃

聪明的枕头催生梦魇

一套用来品茶提神

壶来杯往中仙雾霭霭

弥漫着青山绿水的香甜

一套用来纸上阅兵

字格里时而万马奔腾

时而老树小桥人家

 

放一张桌子在心里吧

书籍,笔墨,琵琶

美食,酒杯,香烟

所有的物件都是臆想

再在对面摆个椅子

那里或许供着祖先

或许站着山神野鬼

可能有失散的兄弟

也许是心仪的红颜

偶尔还会坐着

另一个自己

 

 

几本书

 

草木一秋的人间

我聆听秋雨洗濯大地

山石斑斓裂痕

茶子花在青松翠竹间闪烁


盛开与闭合

犹如深色的桌面

倏然隆起山峦和沟壑

谁在主导风云变幻

合眼就是深呼吸


我们读它时

它也在读我们

不用问天

也不用问你

 

 

笔记本电脑

 

只需将它

往圆桌中间轻松一放

整个宇宙便尽收眼底

天圆地方

 

每个星系,行星

都在指尖运行

大与小,实和虚

成与败,是和非

生与死……

都在键盘上起落沉浮

 

谁推窗翘首叩问苍穹

谁方寸间诗画歌舞

旭日破壳而出

 

 

感冒灵、滴眼液及其他

 

三千尺的飞流

嘎然而止,或者

定格在直下的一千五

据说有位吃素的神医

吐出一粒发霉的饼

随手往水井中一扔

一泄千里的壮美

就被吞进肚子里

 

肉身的伤口

会流血,会疼痛

而紫黑的液体

白色的粉末

会以短暂的痛上加痛

止血止疼,杀菌消炎

灵魂永无伤口

无血流,却有痛

疼的时候昏天暗地

最后慢慢消失在

紫黑的无底洞

新的灵魂又将

在旋转中生成

有形永难填补无形

 

 

电水壶和茶杯


开关也许会短路

感温器也许会失灵

电热盘正在慢慢老化

请不要责怪她的姗姗来迟

我们需要一壶开水的温度

 

 

热得快

 

只要有电就不停燃烧

烧热,烧红

把冰雪烧融 凉水烧热

把温水烧成沸腾

直到把水烧干 把自己烧断

 

那是一条温润的脐带

与竹林下的吊脚楼相通

那是一条曲折的小径

与通江达海的大路相通

那是一首催眠的夜曲

与璀璨的万家灯火相通

只要连接爱的电路

就能与世界相通

 

 

几件衣服

 

一薄一厚两套秋衣

浅绿与淡黄相搭

那是放鹅时的草地

和稻田草垛的故事

裤头松筋真的很松了

心宽体胖成为悖论

 

蓝色的圆领衫

注定属于炎炎夏季

线条稀疏而凉爽

就像屋边的园篱笆

守着一地黄瓜豆角

若隐若现的荒芜

 

一个小小的烟洞

正在播放纪录片

十年前在老丁家的火堂

被图纸上的大风车戳破

也许是在诗酒的碰撞中

被某人的惊人语句击穿


 

洗漱用品

 

拿起口杯 就想到酒杯

一吐一吞

就是白天黑夜

口碑的毁和誉

也只在吞和吐

醒和醉之间

 

挤一挤

太阳就从东边出来了

再挤一挤

月亮就落到西边去了

清白和清香

都是时间挤出来的

可是时间不是牙膏啊

牙膏挤完了可以换

 

刷一刷

刷去污垢和异味

刷掉多余的话语

而人生如歌

需要一把柔韧的刷子

扫除唱片上的灰尘

那些划痕却永难清除

 

窗台上扇形的镜子

是从人民大会堂带来的

很有灵性,犹如开过光

可以照见自己的脸

和脸后面的妖魔鬼怪

不怕就多看几眼

 

只有简陋的盆和毛巾

在维护一个人的脸面

还原一个人应有的模样

再多再厚的油腻和粉底

都将被清水带入尘土

洗过之后莫再糊涂

 

 

蚊香和杀虫剂

 

超级威猛的杀虫剂

喷出雾化的致命毒液

蜘蛛纷纷从八卦阵中跌落

飞蛾和纺织娘向往光明

没有撞死在玻璃和纱窗上

却殒命于带香的迷雾中

 

而打屁虫军团

用六脚朝天的姿势

释放出难闻的臭气

这是它用来抵抗厄运

唯一有效的武器

最终集体阵亡

 

明知讨人嫌非罪

还是一次一次地

摁下喷雾的机关

然后一遍一遍地

默念佛号,而佛

端坐在毒雾之中

 

 

几桶泡面

 

必得有激情的温度

才能泡熟青春的香脆

那味道四处飘荡

熏开了窗外坡坎上

几朵野兰花

他醒了

 

柔软而有韧劲

带着慈悲和怜悯

适合当作生日礼物

瑶山的祝福如此美好

得用一辈子来消化吸收

像极了弯弯曲曲的人生

 

这些红的绿的空的桶

正好用来栽种几棵绿植

它们是土豆、藠头和红薯

那是周末回家母亲给的

我把它们摆在房门口

随时可以摘一片乡愁

 

 

小马灯

 

一九三四年的冬天

衣衫褴褛的袖口之下

一盏小马灯忽明忽暗

前面破旧的红旗顶着风霜

身后的队伍疲惫不堪

他们曾驻扎在龙坪侗寨

而今站在梨子界的山头

遥望西边的层峦叠嶂

不知路在何方

 

千禧之年的初夏

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手提马灯袅娜移步

护送身披红妆的龙坪姑娘

她们坐上扎花贴囍的婚车

去往湖南湘西南的侗乡

那里有一位热爱红军故事的

帅气豪爽的侗家新郎

他手捧鲜花革履西装

 

二十二年后的六月

瑶乡的梯田水满禾绿

云海仙雾淹没了群山

悬崖上的男人多么迷茫

他听到一阵阵深情的呼喊

还看到如豆的一丝星光

那是夫人送给他的电子马灯

无须煤油也无棉布灯芯

只需要大公无私的太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