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坐读《论语》。掩卷遐思间,脑海冒出“学鱼”二字,久久萦绕,挥之不去。《论语》是我比较早接触并诵读的古文经典之一,也是我的启蒙教材,里面许多篇章至今我都能倒背如流。
小时候,祖父常常教我念《论语》里的篇章,所诵字句,全然不懂意思。及长,豁然开朗。记得念“学而”一章时,乍听“学而时习之”时,我还以为是学“鱼”什么的。客家话“而”“鱼”同音,因而闹出“学鱼”的笑话。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当祖父摇头晃脑地念着“学而时习之”时,我一脸茫然,突然若有所思地拍打着祖父的手背,笑着问:“学鱼呀?阿公阿公!是学鱼飞,还是学鱼游?你不是说,‘有余力,则学文’吗?干吗要去学鱼呢?”
祖父微微一怔,继而憨然一笑,轻声吟道:“学鱼(而)也当学鲤鱼,他朝幻化跃龙门;学鱼(而)不学乌溜鲩,一日到黑到处窜!”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继续听祖父把《学而》念完。儿时贪玩,上山捕鸟,下水捞鱼,难得片刻宁静。特别是炎炎夏日,整天价光着臂膀,晒得黑不溜秋的,东奔西跑,四处乱窜,被祖父戏称“乌溜鲩”。
记得有一次,母亲追着我打,我飞也似地往外跑。这时,我看到祖父正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步,朝我走来。我知道祖父疼我,并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跑到他跟前时,没想到祖父猛地把我抓住,笑道:“哎呀!捉住条乌溜鲩了。”
他一边把我往身后拽,一边挡在母亲面前,笑眯眯地说,棍棒底下无孝子,小孩子嘛……以教育为主,教育为主。见祖父护着我,母亲悻悻地骂了声,走开了。
一直没有在意,也不明白为何篇名叫“学而”。后来上初中才知道,原来《论语》每章通常取开篇前二字为篇名。《论语》是春秋时期思想家、教育家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而编成的语录文集,多以“子曰”开篇,若开篇前二字为“子曰”,则跳过此二字,其后二字为篇名;若开篇三个字是一个词,则取前三字为篇名。当然,篇名与其中的各章并没有意义上的逻辑关系,只能作为标记或页码看待。
因此“学而”一篇,便在我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全书20篇492章当中,我最喜欢的一篇非它莫属。
祖父是读经读典的“文盲”。为什么说他是“文盲”呢?因为他出生在1919年,也就是民国八年,那时读的还是私塾。或许旧学算不得文化,又或作为知识分子的父亲还对“文革”心存有余悸,在登记户籍填写“文化程度”一栏时,固执地将祖父的文化程度填成“文盲”。我曾因此与父亲大吵一顿,当然无济于事的,祖父依然以“文盲”的身份出现在我们家的户口簿里。
文盲祖父是我的启蒙老师,他教我诵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蒙学通书》《增广贤文》,教我“日三省吾身”“学而时习之”……
在祖父的熏陶下,我喜欢读些古文经典著作,然而大多数情况是“不求甚解”的,因此常常有人笑我“食古不化”。 食古不化也好,胶柱鼓瑟也罢,从来不妨碍我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热爱。
风雨人生路,诗书常相伴。我知道,唯有读书,才能让我在这喧嚣的尘世获得人生的安详。经典从不曾远去,经典永不会泯灭。经典是我们知识体系的根基,是我精神世界的家园,是走向未来的起点,也是我“学而时习之”的乐趣和写作本文的源泉与动力。
我深信,中华五千年浩瀚的文化著作中,汇聚着人类最重要的精神财富。那历经岁月淘洗的经典之作,蕴藏着中华文明经久不衰的密码。
2002年重阳节前一天,祖父与世长辞,享年84高龄。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起祖父讲述九月九日登高避疫的故事,恍惚间,常会听见费长房说“九月八日,汝家中当有灾……”可是,祖父分明说的是“九月九日”啊!“遍插茱萸还,人间何所之!”祖父殁后的重阳节,多了一番思念在心头,这种比“茱萸”更根深蒂固的执念,超越重阳节本身,成为我心目中永恒的经典……
透过心中那永恒的经典,我仿佛听到祖父的谆谆诲语。合上手中的《论语》,我想,假以时日我是不是也能与2500多年前的孔子作自由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