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牛筋竹
阿平把那半截还冒着烟的竹根踩了踩,下意识地把散落一地的灰烬,朝那株燃烧殆尽的牛筋竹用脚一拨,向筋疲力尽的村干部阿东和阿民二人说:
“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看火就行啦!”每次打完火后,作为护林员的阿平,都会主动留下来“看火”,以防死灰复燃。
“注意安全啊!”他们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便撤出了差不多烧完的鸡公潭左岸边上的小山坡。
鸡公潭在玉井村东南隅社前岗脚下,村东的小河与村南的小溪在这里交汇,形成一个鸡公形状的小潭,故名鸡公潭。
鸡公潭曾经是玉井村最深的小水潭,水深可达2米。说来也怪,不知时候起,鸡公潭一天比一天浅了。现在,鸡公潭最深的地方也不过30、40公分,它的背面是长满荆棘和牛筋竹的小山窝。
记忆中,鸡公潭上的社前岗山从来没有遭遇过山火。要不是精神失常的五保户阿青点的火,鸡公潭上的荆棘丛永远是那么青葱茂盛。
阿东、阿民二人的身影,不一会便消失在拐弯处。阿平蹲了下去,稍一用力,便把那半截牛筋竹连根拔起。它的根部略显细小,上部明显肥大……
这时,阿平清楚地看见,那半截牛筋竹根部的确是套着一个黑乎乎的戒指。是的,阿平并没有看错,这正是他有意无意支开阿东和阿民二人的原因。
阿平把戒指弄下,用手擦了擦,戒指上方凸起部分像个微型方型印章,刻着2个篆刻字符。阿平来到河边,看看四周没有人,便把戒指放进水里,洗了洗,仔细地辨认了起来。
戒指上的篆刻是“正定”二字。初二那年,阿平跟朱老师学过一阵子刻印,因此辩认简单的篆刻并不费力。
为何会有个刻有“正定”二字有戒指?而且套在牛筋竹根部?“正定”二字在脑海里来回旋转,把阿平转回30多年前……
那年,阿平初中没毕业便被学校开除了。阿平没事干,整天游手好闲,专做偷鸡摸狗的事。
这天,阿平顺手摘下正定叔公家晒在竹竿上的两块腊肉,沿小溪悄悄进入鸡公潭上的荆棘丛中,这是他开辟的秘密营地。白天,他会把偷来的东西先藏在这里,再在天黑时转移回去。
刚把腊肉安顿好,阿平忽然感到尿急,便解开裤子的纽扣……
“发瘟!想死么?”这是正定叔公的声音,阿平听了一颤,喷射而出的尿液止住了几秒,又顺着牛筋竹无声倾注而下。
“过去!”正定叔公低喝着,声音甚是阴沉。正定叔公放牛时,经常这么吆喝,也经常这么指桑骂槐地跟他家的大水牛“交流”。与往常不同的是,阿平感觉正定叔公这一声吆喝,仿佛在指使,仿佛在胁迫,又抑或通灵异界施展法术……
突然,阿平听到有石子掉落的声音。阿平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年落地有声的“石子”,正是30多年后他手中被烟火熏过的戒指。若干年之后,那个戒指刚好套在一根筷子大的牛筋竹笋上,形成那根上大下小的牛筋竹。
莫不是被发现了?阿平顾不上扣裤子,以浓密茂盛的树叶和蔓藤为掩护,他悄悄绕过山窝里高大的油茶树,往废瓦厂的方向遛走了。
黄昏时分,阿平吹着口哨,经过废瓦厂朝鸡公潭走去。还没有到鸡公潭,老远就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喊声。阿平满腹狐疑地朝人群走去……
原来,8岁的哑巴细苟在鸡公潭被水淹死了。腊肉不能要了,阿平想。他看了一眼躺在沙滩上、肚子胀鼓鼓的细苟,听着细苟他娘凄厉的哭声,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家里走去。听说,细苟他爹顺着河流,想要寻找细苟不离手的拨浪鼓,却始终没有找到。
“怪不得细苟死后那段时间,正定叔公老是把牛赶到鸡公潭边上的牛筋竹旁边,说是放牛,却又象在寻宝,难道……”
“汪汪汪!”一阵急促的狗吠声,把阿平从沉思中拉回踏在正定叔公家大门的那刻。
正定叔公一家人10多年前就搬到城里住了。因为与儿媳不合,正定叔公赌气搬回玉井,由黑狗阿彪陪伴着过日子。
“老侄孙!又来叔公家借钱了?叔公没钱哦——”正定叔公把“哦”字拖得老长,看到主人迎了出来,黑狗阿彪耷拉着脑袋,懒洋洋地趴在墙角不再出声。
“这次有抵押物哦,叔公!”阿平阴阳怪气地说,把手中戒指扬了扬。阿平因为女儿读书,找过几次正定叔公借钱,都没有借到,所以他便阴阳怪气地说“有抵押物”。
“屁毛?叔公也有哩!”正定叔公哂笑着说。
“这家伙少说也值一万八千吧?”阿平用食指与拇指紧紧地捏着洗刷过的戒指,在正定叔公面前一晃,又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被抢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定叔公。
“发瘟!”正定叔公佯怒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一边起身,一边掏出香烟来,“拿来我看看……”
正定叔公细细地端详着被火烤得发黑的戒指,问阿平:
“那里捡来的?”
“鸡公潭边,你丢——的!”阿平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故意把“丢”字拖得长长的。
“掉的……”正定叔公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窸窸窣窣一会后,正定叔公走出来,扬了扬手中那叠百元大钞,命令似地说,“带我看看去!”
在鸡公潭,正定叔公尽是踩着隆起的灰烬,似乎寻找什么,又似乎要踏平什么。回去时,正定叔公向阿平讨了戒指,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把2000元钱塞给了阿平,并狠狠地告诫他说,这事就永远烂在心里!
晚上,阿平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哑巴细苟溺在水里,拼命地朝他游来,他试着向水里伸出那半截燃烧殆尽的、套着戒指的牛筋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