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八仙坑村的有个五保户死了,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母鸡。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想起了抽屉里那张发黄的借条,连忙找了出来,点火把它给烧了。借条燃烧殆尽,悠悠的几缕青烟,把我带回九年前的一天:
那天,我正低着头,把邮戳代表日的数字“29”调整为“30”,麻利地“邮戳管理簿”上盖下了当天的邮戳。
“同志哥,能不能借给我10块钱?”
“没钱!”我合上“邮戳管理簿”,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自从接手邮政代办所后,偶尔会有人跟我借个10元8元的,钱虽不多,但借出去了就象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给你打个借条,”他一边说着,一边抢过柜台上的小便条纸,“你放心,我会还的!其利断金嘛。”
我不明白他的“其利断金”是什么意思,我愕了一下,还来不及制止,他就已经“沙沙”地把条子写好,递到我面前,一副非借到钱不可的样子。
我拿起柜台上的“借条”,斜睨着他。他是个皮肤黝黑的侏儒,看样子最多1米2左右,嘴巴上没有胡子,听声音你几乎无法分辨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但他的打扮在告诉人们,他是男的。为了节约10多块的转账费用,前几天他还特地要我用邮政的“邮储通”转了9800元到八仙坑村委会的邮政账户,还央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当然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工作规定与职业道德嘛!
“你是五保户?”我问道。
“咦!是的,你怎么知道?”
“上面不是清楚地写着‘陈五保’嘛?” 我调侃他。
“同志哥!”他象在表达他的不满,又象在卖弄什么似的,指着纸条上的“丑”字,认真地说,“看清楚!这是‘丑’字!陈-丑-保,我属牛,丑为牛,所以叫‘丑’保。”
这时,我才意识到几天前还把他当成“陈五保”,还一直纳闷这个名字的起因。据说镇上许多人名字在上世纪90年代被录错了,如“吴”成了“昊”,“日”成了“曰”,“青”成“春”等等,因为发现得太迟,重新更正比较麻烦,所以大家也就将错就错懒得理会它了。
“嘀——嘀——”门外急促的不耐烦的摩托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同志哥,快点吧!人家在外面等,”陈丑保粗鲁地敲了敲柜台,一下了“权力反转”,好像我欠他钱似。
我突然感到无法拒绝他,从抽屉里捏了张10元票,装作潇洒的样子地摆在柜台上。陈丑保“叭”的按住,生怕钱会飞一样,飞也似的用力一带,就象赌徒失望之后寄予希望的最后一张扑克牌,三步并作两步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象往常一样,打开了邮政代办所的大门。也是在调整邮戳日期的当儿,陈丑保抱着一个母鸡走了进来。
“同志哥,家里没钱了!这只母鸡卖给你,就当还钱吧!”陈丑保不由我分说,隔着柜台把母鸡往我身上一推。
“没有?”我本能地往回推,说,“没有就下次还我吧!……”
陈丑保执意要把鸡放下就走,我连忙叫住他,补给了他一张百元大钞才了事。
下午,八仙坑村的村干部刘学文来寄挂号信。20多封挂号信整整弄了一个下午。刘学文告诉我,他寄的是铺设八仙坑村的水泥硬底化村道缺额资金的募捐书,并顺手抽了一张“募捐书”放在我办公桌上,说八仙坑村是距离镇上最远的村庄,也是唯一没有水泥硬底化村道的村庄,请多多支持什么的。我跟他聊起陈丑保,刘学文告诉他是五保户,说:“这老家伙守财爱财,铺设村道要征收他家的自留地,他非要村里征地款9800元……”
刘学文走了之后,我找出几天前“陈五保”的转账记录,才发现“募捐书”上的帐号和开户银行名称和“陈五保”转入的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数目就是9800元!我突然觉得陈丑保不再是个侏儒,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立即高大了许多多。
年底时,陈丑保来找过我一次。这次也是借钱,还是跟上次那样,给我写了张借条。我问他借钱干嘛,他说看病要用。我问他,五保户看病不是免费的吗?他诡异地笑了笑说,这次的病不一样。
过完年后,小镇被合并到省级中心镇,邮政代办所也就撤消了,赶集、办事等,村民们都到中心镇去了。原有的11个村之中,八仙坑村由变成到中心镇最近的村,而陈丑保再出没有来过。原来的邮政代办所,被我续租了下来,改成了属于我的小文具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