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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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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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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大龙井


大龙井距桐城市区二十公里,向为文都桐邑胜地。它藏在龙眠黄燕村境内,掩映于龙眠河的发源地的深山密林之中,因山高路险难于通行,人迹罕有所至,想要去一睹它的容颜委实不易。因此,其名气虽不小,但真正得以探寻到它的人并不多。

尽管大龙井位置极偏,山陡路峭,但这些都阻挡不了有心人寻它的脚步——多年来,地处深山的大龙井和大龙井瀑布一直吸引着户外旅行者尤其是探险者的目光。于是,那里的自然风光一再被他们的镜头和文字所呈现,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和向往。

散文名家陈所巨先生对家乡的大龙井瀑布曾有过这样一段描述:……一条银白色的龙悬空而下,从几十丈的高处忽地蹿入眼前的一弯澄潭之中,悠闲自在却又惊天动地,这就是大龙井瀑布了。大大小小的瀑布见过不少,这样垂直的悬空而下的瀑布似乎少见……山之高,天之小,潭之深,瀑布之陡峭,似乎都是破记录的(见《文都墨痕》之《访大龙井瀑布》)……

中国摄协会员、著名摄影家项顺民先生也是桐城本地人,他曾告诉过我一段自己的经历:久闻大龙井瀑布奇美,早在十几年前先生就试图去寻它。但苦于地处偏僻,道路难行,抵黄燕村后往上去根本无路可走,加上瀑布最壮观的时节恰在水势丰厚的夏季,那时的原始树林更加茂密,山间荆棘藤蔓缠绕,野兽蛇虫出没,登山之行更为艰险,就连当地老百姓伐木砍柴都无法抵近,只能远远地隔空望见一条腾起的白练、听见震耳轰鸣的水声。为了能拍到一张满意的作品,先生曾多次求助于当地向导带他进山,竟历时两年都没有遂愿——摄影创作在光影和构图上十分讲究,先生的寻访不是因为山路洪水阻隔无法找到抵达的路径,就是错过了最佳的时间、角度和光线,因此一直没有寻得理想的机会。好在先生对艺术的追求十分锲而不舍,始终没有放弃——他扛着摄影包,一年几十次骑着咔嚓作响的摩托车往来奔走于城区和深山之间,一次次怀着希望,又一次次带回遗憾。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阳光穿越了林间的下午,先生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一路行程几十公里,凭着一根芒杖和砍刀终于抵达了大龙井,与大龙井瀑布得以坦诚相见。一件满意的作品也如约而至:层峦叠嶂、群山环抱之中,逼仄的天空浮云如絮,在丛林密布的高山之巅,一条银色的瀑布自笔直的山崖上跌落入一泓深潭,跌得天空也高了,山谷也深了,跌得看它的人眼里和心里都绿了……

后来,这张作品被录入先生的专辑,我有幸得到一本,并一直收藏至今。

上述的两件事,让我常作如是想:一个是生长于斯的散文大家陈所巨先生的文字,生动传神地将龙眠深山中的大龙井瀑布做了一回最贴切的描述;一个是项顺民先生的摄影作品,将盛夏的大龙井瀑布最震撼人心的一面予以呈现。如许的文字和如许的画面,在隔了七八年的时间和距离后,终于得以在桐邑大地上遥遥相逢(所巨先生2005年驾鹤而去,项顺明先生的作品摄于2012年),一下子便胜却了人间无数!

近几年我常想去看大龙井,也曾经在好几个周末时光,骑车或者是开车去龙眠山深处那个叫做黄燕村的地方,欲去看一看那一川倾泻的溪流和石头,听一听大龙井瀑布的水声。但同样是因为山路险阻、林木过于茂密,或者是时间安排不充足,在2014年时去过一趟之后就一直没能与它得以相见。但大龙井的神韵却时时撩拨着我,催着我老是有想再去看看的念头,可惜总是机会难寻,难以在林木葱翠的丰水时节,一睹它的奔腾倾泻的风采。

农历辛丑年深冬某日,又有朋友数人相约去大龙井。时值深冬,林木萧疏,水落石出。我想,这个季节的大龙井虽不是流水鼎盛的时候,但一定会有另一番韵味。于是一干人等摩拳擦掌,驱车前往。

天气微阴。到黄燕村部后溯溪而上,或沿溪畔小径,或踏河床软沙,或越水中裸石,或攀谷中危岩,谈笑间人声清越,回荡山谷。一两只鹞鹰在高空里滑翔盘旋,又慢慢滑向山的另一方,直至不见。一路上,清流见底,溪水潺潺有声。越往深处,山势越是险峻,层峦叠嶂之间,嶙峋的怪石不断呈现。举头望去,两岸是高耸的青黛色山峰,披挂着厚密的松树、杉树、柞树、枫树、桦树和不知名的灌木,从溪谷一直层叠向青灰的云端。天空也越来越窄,直到快要与两旁的山峰相齐。往溪谷中望去,那流水也渐渐变得苗条逶迤,深入浅出于圆的、方的、扁的、长的、不规则的石川中,于石隙和软沙之间忽隐忽现,或叮咚有声,或哗哗婉转,或无声潜入柳须和石下细沙,又在不远处某一丛石缝中悄然再现。

越往里走,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成恢弘之势。它们或睡或立,或斜插或半倚,或平坦或突兀,或悬于半空,或凌于溪上,每一块都形体硕大、重若千钧,就连最小的石头也有磨盘大小。那些山腰的石头多是青黑赭色,布满苔痕或悬生着杂树灌木,如巨书摞叠,如棺木斜挂,如花翎顶戴,如骏马欲飞,如天鹅孵蛋,如猿猴抻头饮水,如老汉背负前行,如老妪手搭凉棚;溪中、溪上的石头则多浑圆椭圆、黄白相间,卧在溪上的如卵如玉,躺在水底的如床如垫,贴在河畔的又如斧劈刀切、铁壁一般竖立,间以大小不一的各色石团、石球、石条、石柱,与山腰间伸出悬挂的各样巨石上下呼应,俯仰生姿,如巨犬之齿隔空交错,如山鹰伫立凝望红尘纷扰,如各路仙人精灵立卧纷呈,或悄然回眸,仰望浮云,或眦目威风凛凛,或闭目怡然养神,或舞动长袖疾走游牧山间的山鼠羊群,或怀抱苍松萧竹侧身小憩无我,各种姿态,生动传神,不一而足。

站在溪谷的众多大石之中,流水跃于石上或隐于石下,曲曲弯弯,弯弯曲曲。天际流云飞渡,苍鹰流于长空,飞鸟扑动于低处,流水轻弹于足下,松风如箅,一阵阵拂动林间、摇晃枝头。四围都是深谷密林,耳畔都是流动的水声,眼前,穿空的乱石挡住了脚步,恰如壁垒森严的石阵,又如刹那间凝固的石的河流。流水哗哗、松风阵阵中,恍惚听见千军万马雷霆奔腾的声音,待你真的侧耳去听,却又分明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响着水声的细细的溪流,只是穿越了林间的摇曳的风声。

一个声音响在耳畔:此处可称龙溪谷也。我头也没回,驳道:倘能称之为龙川,或许更好——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一川乱石和隐隐的溪流恰如一条滚滚而过又深潜入地下的游龙,一川瞬间凝固了的龙的飞舞和沉吟……

上行二里许,越溪复越溪,山势更陡峭。忽闻水声骤增,溪流亦渐急促,众人急切望去,却未见有殊。复行三五米,过几块巨石,忽地峰回路转,水声脆响,轻雾弥漫山间。乍见正对面处,在高耸入云的大山和密林之中,一道白练自三十四米高的崖头笔直泻下,贴着一屏巨大的青色岩壁哗啦啦坠入一处深潭,激起片片洁白的水花。那水流在青黑的岩石、灌木和草叶之间倾泻,极细极长却又裂帛有声。低首处可见山潭全貌,宽约三丈许,其色幽深,水面的波纹和涟漪层层相推,绵延不断。随行者说,此潭平均深约三四米,其最深处有一洞口与外界相通,有人曾经下去过,因过于寒凉幽深,莫敢测其底,至于通向何处则有更多传说,有说从不远处山下一洞口流出者,有说直通下游十公里外的颂嘉湖水库者,更有甚者说此洞与东海的龙王住所直接相通。前一种说法当然最为妥帖,第二种说法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至于与东海龙宫相通的说法则当然不可信,但倒是极具想象力和传奇色彩,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此潭的深不可测。向导告诉我们说:神奇的是,崖上水流量大的时候,瀑布如巨龙倾泻而下,气势雄浑,訇然之声数里外可闻,但坠入深潭后则骤然温顺,且不满不溢,常年不涸,因此唤作大龙井。

立于幽潭之侧,听瀑水哗哗,环顾四周,皆是密林,天光、云影与潭水相映,瀑流、山石、悬壁、树林、灌木、水草,人影……一切都是浮动的了,让人疑心眼前是不是真实。有人说,此处向上数十米即为二龙井,也有几处瀑布和深潭,气势、体量比眼前的大龙井要小。抬头望去,其山势更为陡峭,完全无路可走,攀援数步后,石滑林深更甚,荆棘扯拽之下,即便手足并用亦无法攀援,只能作罢。

我们离开时,忽然看见一只黑色的鸟儿自一处林间笔直地射出来,扑棱棱飞上了瀑边的一块巨石,它振着翅膀走石头底下钻过,俄顷,从上端的罅隙中钻出,又腾身一跃箭一样飞走,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天空。望着它远去的方向,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对于飞鸟,我不能揣摩它的心思,它是飞翔的,更是自由的,它们见过的世面和高度早就超过了我,也一定比我更熟悉这大龙井的现在。于我们来说,大龙井是藏在龙眠深闺中的一块碧玉,更是一处被古老的文都濡染了千百年的圣地;与它,有可能只是彼此朝夕相伴,更有可能只是偶然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天气微阴的上午,匆匆地路过。

那么,我们的到来会不会忽然惊扰了它,惊扰了大龙井和大龙井这一川瀑布,打碎了它们一直坚守着的、想要与世隔绝的清净与安宁?

忽然很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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