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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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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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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铁路向东去

                           1.寂寞时就去走铁路


不知为什么,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临安车站以东的铁路上行走。这是春节过后一个周末的早晨,临安车站的游客不少,还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息。但我并没有在车站久留,一直沿着车站以东的铁路走去。从2017年国庆节至今,一有空我就来这里走一走。特别是周末上午,如果不来走走,一天到晚都会心神不宁。

其实很多年了,每到周末或放假,一待在城里我就心神不宁,总想着到故乡的老巷子里,或者田地里,山坡上去走走,所以周末或放假,我几乎都不呆在城里,并已成为一种生活常态。但这些年来,随着儿子升入中学,功课繁忙起来,即使周末也忙着在家里做作业,儿子、妻子忙不得一同去乡下,我自然也就去的少了,结果常常一天到晚心神不宁地呆在家里。好在后来找到了临安车站以东的这条铁路,让我在城里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心灵宁静下来的去处。

这条铁路往东一直通往鸡街方向,是历史上著名的民营铁路“个碧石铁路”鸡街至建水的一段。我的老家就在这条铁路经过的一个村庄,那里有一个火车站——大田山站,大体处于鸡建铁路的中间点上。小时候我就从这里乘坐火车去建水城。临安火车站以东这段临近县城的铁路两旁,有大片古老的水田和菜地,还有不少古朴的村庄和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这些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这就是这条铁路能给我以安宁的缘由之一吧。

在这条铁路两旁的田地里,如今依然有很多忙碌的身影:耪莲藕的,种各种蔬菜的,仿佛当年我见到的那些劳碌的身影依旧在劳作,他们从不曾老去一样。路两旁种的蔬菜很多,水田里的除莲藕外,还有草芽、茨菰等,菜地里的有芹菜、薄荷、青菜、白菜、莴笋、小米辣椒、葱、蒜等,其中芹菜和葱最多,一片一片的,像一道道风景。那些劳作的农民在地旁插上一把遮阳伞,就像花一样点缀在田地里。这里沟渠众多,水田和菜地相间,水源丰富,土地肥沃,是种蔬菜的好地方。人们一年四季不停的载种,精耕细作,一块地就像一个车间一样。紧靠铁路旁的村庄叫周家庄,种菜的几乎都是这个村庄的乡亲。土地邻近的两家人,给人的感觉,也像邻居一样。两家人一边劳作,一边交谈,多少乡情,多少信息就这样在劳动中得以交流和传递。有一次,我看见铁路边相邻的一块芹菜地和一块薄荷地里,两家人正在各自的地里一边手不停息忙着拔芹菜和收割薄荷,一边在讨论年龄和衰老的问题。一个说他是1969年1月的,一个说他是1962年的。1969年的这个说,我现在都已经是52岁了,吃着50多岁的饭了,吃了两年了。1962年的这个说,自己已经59岁了,快60岁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他还说,人就是这样一批一批的老去,一波一波的抬到山上去。他们那种谈论生命,谈论年龄的口气似乎有些沉重,也似乎有些洒脱。

铁路旁有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水池,专供村里人洗菜用。一大早男人们把从地里收获的芹菜、葱等一大挑,一大挑地挑到水池边上,然后配合着女人在水池里把菜洗得干干净净,再用三轮车拉到市场上去批发。这里成为整个村庄人员最集中、信息最密集的地方,他们边洗菜边交谈,有的讲收获,讲行情,讲家常,也讲村里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有的讨论社会现实、小道消息、奇闻异事等等,几乎无所不谈。

铁路本身也是人们交谈的好场所。有一次,两个从城里卖菜回来,走在铁路上的老妇人从我身边经过,她们一边走一边交谈。一个说,我随便栽点菜卖卖,那点香火钱就有了,你去靠谁,每个儿女都有自己的负担······

看着和听着这些劳动和生活的场景,我就好像回到了童年和故乡,这条铁路,其实就好似我通往童年的一条路。特别是这些场景蕴含了我童年的一些时光,一种情结,一种味道。难怪我走铁路时总是边走边关注着他们劳作的声响:挑担子的声音,挖地时锄头和泥土摩擦发出的声响,洗芹菜时水时断时续的哗啦声,以及小鸟的叫声和洗菜的水池边村民的交谈声。更重要的还有他们那种乐观看待生活,勇于面对困难的品质。我突然感到,他们那种以苦为乐,平淡知足的心态一直感染着我。铁路两旁这些劳动的场景和乡亲们的精神面貌,仿佛让我又回到了曾经生活的那个乡村,又见到了过去的那些乡亲,内心一下子松弛和宁静下来。


                                       2.铁路旁割草的老人

在铁路旁劳作的乡亲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70多岁老人,但他并不种菜,而是在铁路旁割草。这段铁路自2010年火车停开以后,渐渐荒芜下来,路两旁长满了一米左右茂盛的鬼针草,间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红的、白的都有,最好看的还数牵牛花。另外还长着一些蕃石榴。每次来走铁路,几乎都可以见到这个70多岁的老人,他要么弯着腰,背着手,在铁路上张望,观察周围劳动的人群,要么就蹲着在路两边不断地割草,几乎连头也不抬。这个割草的老人中等个子,腰有些弯,眼睛不大,鼻子不高,一张椭圆形的黑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特别是额头上的皱纹很深,仿佛是铁路的木枕横在上面一样。他的手和胳膊也是黑黑的,手很粗糙,甚至指头上有的地方也开裂了,但他精神饱满,身体硬朗。

他像周边栽田种地的乡亲一样,早出晚归,很有规律。他用来割草的镰刀比手掌大不了多少,总是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的割着,仿佛牛吃草一般怡然自得。他割过草的地方,整条铁路清清爽爽,视野开阔,仿佛火车就要开来一样。没有割过的地方,杂草丛生,就连铁路中间也快被侵占了,人在铁路上走也显得很狭窄,不小心就会碰到这些鬼针草。最先我以为他割草不是村里请的,就是铁路部门请的。直到后来才知道,他不是谁请的,也不是为自己割草,他纯粹就是为了割草而割草。他割草的范围,长有一公里左右,大体就在周家庄这一段上,极大地方便了那些挑着篮子过路的乡亲。有时候他从割草的地方站起身来,回头望望自己割过的宽敞而清爽的铁路,脸上似乎有一种很惬意的表情。但路过的乡亲很少和他打招呼,似乎大家都早已习惯了这个铁路旁割草的老人。偶尔有几个与他打招呼,他显得很和气。一次我看见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问他,你老早就来了?他说我早上6点钟就来了,边说边解开衣裳的纽扣,说天热了。这时候已经是上午9点的光景。又有一次,我见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老奶奶从铁路边经过,在他割草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便对他说:“XX你怎么会这样苗扯址的?铁路局又没有给你一分钱,你为什么天天都要来铁路上割草,一天到晚,你图个什么?不要再固执了,苗扯扯的。”我并没有听清楚这个老奶奶对他的称呼,但可以看出,他们是老熟人了。割草的老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答非所问地说:“你从哪里玩了回来了?”然后依旧低头割草。

是的,近几年来,一到周末和假日我就到这条铁路上行走,无论早上还是下午,几乎都能见到他在路边割草。一段时间见他在西边割,一段时间见他在东边割,一段时间又见他在中间路段割。我想他也许是一个鳏寡孤独的老人,也似乎对铁路的这种维护已成为他的日常,或者是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年到头,无论春夏秋冬,也无乱阴晴冷暖,这些鬼针草,割了又长,长了又割。

有一次,当我再次来到铁路上时,又碰到了这个铁路旁割草的老人,在他身后已有好长一段被割倒的鬼针草,大概有数十米的距离,也许过年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割草。他离火车站越来越接近了。这是过年后第一次见到他。我主动与他打招呼,说:“大爹,你又来割草了?”他嗯了一声,然后把我当成熟人一般,说某某某的妈妈又抬出去(死了埋到山上)。我便问他,你是不是周家庄的?他回答是。问他今年几岁了,他说76岁了。我故意跟他讲,你割了草让大家好走路了。他没回答。我又说这条铁路已经废弃了。他立刻说,割草是为了保护好铁路,将来有火车还要从这里经过。

我知道,这个铁路旁割草的老人,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异端。而我不这样认为,这个老人也许和我一样,或者比我更喜欢这条铁路,是铁路给了他心灵的慰藉。

前不久,我在铁路上行走,当我再次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说,这里杂草太深了,有时候里面还有蛇。但说归说,他依旧一丝不苟的割着草。当我和他在对话的时候,一个路过的60多岁的老太太挑着点菜过来了,面带一种复杂的笑容对他说:“老九,你又来割草啦?”我问他,他们为什么叫你老九,他说我的奶奶小时候就这样叫了。他又说我是姓田,是周家庄的人,属于永善村委会。他还说,除女儿外他还有一个儿子,到小麦厂上门(倒插门)去了,而女儿留在周家庄。问他家有田地没有,他说田地少。他想帮女儿家去种菜,女儿说你闲着玩算了。也不让他常去城里,说城里车太多了,人太乱,在铁路上坐着玩玩算了。但他说哪里坐得住,割草才舒服。

在后来的交谈中我又得知,这个在铁路旁割草的老人,他在50年代十七八岁时,曾经在中越边境河口地区的滇越铁路上当过修铁路的农民工,换过木枕,修过路基。后来一两年后,大跃进到来,公社里缺少劳力,又把他们叫了回来,重新当了农民。但从此他与铁路结下了不解情缘。好在多少年来,火车不断从村子旁经过,从的他的身边经过,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铁路和火车。而当某一天,火车停开了,他也老了,只有这条铁路依旧躺在大地上,等待着它的火车呼啸着从身体上驶过。老人也像这条铁路一样选择了等待,他不断地在铁路上割草,等待着那列曾经的火车,不管来还是不来,不管阴晴还是风雨。

是的,火车来不来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心中有一列火车。

 就这样,慢慢地我似乎与铁路旁割草的老人成了朋友,见了面打个招呼或者他忙着也不用打招呼。但不管怎样,这条铁路似乎已成了我和他共同的一条精神之路,到这里行走或者割草成了我们共同的精神寄托,而这个老人也似乎成了这条铁路的一种象征:历经沧桑,却依然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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