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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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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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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

壹:卵

他清楚飞蛾是他讨厌但又喜欢的东西,所以每次回宿舍经过路灯下的时候总是想走快点,生怕哪只被烤焦的飞蛾落到他的面前。那非把他吓一跳不可,但是尽管如此,他却总是喜欢晚上经过那个路灯下的时候停一停,甚至几次差点就被几只乱撞的飞蛾给挨着。

他一边大叫,一边在路灯下跑圈。

童年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毛病,母亲总是很担心他,因为一起下课的孩子们早就回家了,只有他会在大冬天满身大汗的冲回家中。

所以,风寒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常常躺在乡下诊所的床上,床的铁栏杆已经锈迹斑斑,和昏沉沉的光线也恰巧耦合,时常也会有飞蛾撞着玻璃罩子,但应该也没有人去留意过,都是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去,乡下人的时间似乎格外珍贵。但这个诊所的老头,应该是个老头,他也说不清楚,记忆里面最深刻的就是他的锃亮的头顶和日行百里的功力。老头清楚他的病理,每次母亲焦急的抱着他冲进诊所,老头会拿出似乎尘封已久的药罐,匀出三个小纸袋,一边嘬着保温杯里的温水,一边扶起垮下的眼皮,细细盯着他。无言的默契早就已经根深蒂固,母亲也娴熟的掏出五毛钱放进了老头的纸袋子里面。

始终让他奇怪的是,模糊的视野之中,一双粗糙的手为何只需贴在他的脸上就总是让大声叫嚷的他安静的倒在母亲的怀里。

老头爱打扑克牌,倒不如说是火灾之后,老伴和冲进烈火救人的儿子都去了天堂以后,老头整天没人说话闲出来的。乡里的人都说老头原来脾气很暴躁。

他印象里面的老头总是会背着一大筐零零散散的药,在这几个穷乡之间兜兜转转。

就这样一个神奇的老头子,让他对抗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病,顽强的活了下来。

小时候他常常梦见自己长在泥土里,然后总是在挣脱土壤的拖拽后,看见一道特别特别刺眼的光线,以至于每次从梦里清醒,发现不过是叫自己起床的母亲打开了家里的昏沉沉的灯泡,或者是初中的寝室的舍长拿着手提电筒一个一个叫着起床。

至少,时间似乎就是这样缓缓地在一次次意识到现实和梦境的存在里,慢慢向后走的。

贰:蛾

母亲现在还是住在乡下,每周一次的长途电话是他现在唯一一件记在“必做的事情”一栏的,他现在偶尔做那样奇怪的梦,他现在意识到那种梦是梦,也很不容易,以至于每次在路过路灯下时,带着那样一种复杂的心情。也许,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他心情的就是那几只陪着他到处旅行的飞蛾了。

顺便提一句,他有时候在工厂里面眨一眨眼睛,也会有几只飞蛾在眼前飞来飞去,不论是什么所谓的现代医学里面的飞蚊症,还是种种。他已经全然认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了,他在工厂的宿舍里面,每天早上要在天亮之前起床,有时也会洗漱,那是时间非常充裕的情况下,正常时候,他只知道一股子劲全部用在腿上,冲向食堂,那个摆着一口大锅和几条板凳的地方,一碗有蛋花的不花钱的汤是他的追求。

工厂里面,他是唯一几个懂得识字的人,所以有些子女寄来的信件也总是他来念。每次念信的时候,大家都是神情严肃的坐在一块,像是什么仪式一样,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确实眼前的事情是需要投入拜佛一样的虔诚的。

“老汉,你那过得怎么样?”

“老张,这是你的。”

“你快回来嘛,爸爸!”

“老王,这是你的。”

“你妈妈快走了,天天念你,快回!”

“这是……我的。不好意思,我继续。“

那天确实是很奇怪的一天,好像做梦一样,就算对于已经能够完全适应梦和现实的他来说也从未感受过那种感觉,现实清醒的不像现实,梦痛苦的不像梦。早上四点钟坐上车往家里赶,泥泞的乡下路溅起的泥巴一滴一滴砸在窗户上,混着阴沉沉的天,郁闷的空气有选择性的进入不一样的人口中,长途客车里的味道格外不一样,混着女人的嘟囔声,小孩子的哭泣声音和烟味。他几次叫师傅停下车,下车一口一口的喘息着。最后一次在车旁呕吐后,他感觉自己没了力气,一下子倒在了泥巴里,一边哭,一边看着天上飘着几只飞蛾高高的飞着,窜进了云里。

他好像去了老头的店里面,但听说老头的诊所几年前已经被大医院给合并了。总之,那个昏沉沉的地方,记忆里面能说得清楚房间号的就那几个。又到梦里面了吗?他只知道当自己认识到在梦里面的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于是他冲向一堆人围着的地方,用沾着稀泥的手扒开一圈圈的人,看着倒在床上的那个身影,一下子跳了上去。

“和小时候一样吗?”

“和小时候一样。”

他被直直拽着拖了下来,只听见身后有无数句话,但是听不清楚,只觉得格外嘈杂。

眼前的母亲就坐在那啊!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灯光像一把把刀试探性的拿刀尖戳着他的心脏。

“妈,我不是给你打钱让你换个亮点的灯吗?”

家里的院子上被人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从小到大,也在无数次的场景下见过,不过,原来数不清的都烙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次唯一的单单的最后一次被迫烙上了。捧着符咒的道士挥舞着桃剑,大声小声的嘀咕都湮没在了鞭炮的声音里面,每个亲戚都似乎风尘仆仆,邻近的几户也拍着他的肩膀,节哀罢了,母亲经常说。

远处的群山移动着位置,只有那个晌午的太阳,缓缓站着,不说一句话,低眼看着人间。他看着一大群飞蛾围着他,一圈又一圈。

趋光的生物,也是有害的生物,从小只能靠着从昂脏的环境汲取的一点点营养维持到长大,没有蝴蝶漂亮,虽然也是短周期生物,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人赞美过他,一切丑化的东西都是固有的,就连飞蛾扑火这样浪漫也被科学和传统解析的血肉淋漓。好像是从小就有人告诉他,那是坏的东西。

坏的东西,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

他终于可以在家里面坐下了,换上了新的灯泡,送走了最后一个聒噪,留下一阵久违的沉默,一种冲动在他心里面撞击着。

应该是每个人的心里面都会装有一个屏障,我们的屏障会越来越坚硬,但有的人,只要从里面一撞,就碎掉了,碎的玻璃还会继续流入血液运往全身,说出来的话,呼出来的气,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尖锐了。

夏天的乡下,一大群生物在泥土之下活着,或者潜伏着,等待着猎物,他们的一生对此倒是勤勤恳恳,从来不会脱离上天给他们的岗位。泥土之上,那就更广了,冒出嫩芽的树尖,盯着一个方向的稻草人,一个被月光照的耀眼的水洼,说不清楚,那欧洲,那美国,那些地方的呢?所以地上的东西是更复杂更晦涩难懂。

的确是的。

他搬来了小时候乘凉的椅子,打开了铺满触手的蚊窗,最后打开了新换上的灯泡,大瓦数灯泡,总之他是这样理解的,商城里的推销员讲这东西来自某某地方啦,有某某神乎其神的能量啦,都是有些夸张的,他理解,所以他只强调他只想要一盏大瓦数的灯。

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一群瘾君子冲进房间,大口的贪婪地吸吮着来自他的赐予。

他也满足的笑了。

当然处理完了家里面的事情,要回到另一边去了。仍然是坐在那趟车上,晕车的迹象没有了,因为梦里面不可能晕车的,他一上车就睡着了,梦里面他脚下踩着一大堆跃起的飞蛾,他轻轻一蹬,好像自己去了云层之上,还是熟悉的一束光,还是温暖的,柔柔的,贴在了他的脸上,他感觉自己睡在了云层里面,飞蛾扑腾的翅,心里火红的印。

腿一抽,一下子脑袋撞在了客车的空调上,疼的嘴咬得紧紧的。

到站,下车,取行李,到了出站口,这里空荡的只剩下了播报员的回声,不清楚,他好像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没有流泪。可能是累了吧。他一点一点摸着回了宿舍。本来是晚上到的,早了些,都还没回来,摸索着把床铺好就躺下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梦,只是以后的梦里面可能都会有一位常客了。

他被人的打闹声唤醒,但是睁开眼是灰蒙蒙的一片,说不上看不见,总归是能看到光和闪烁的影子。于是在他下楼梯的时候,脚下没踩住东西,然后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眼前的一滩倒映着红光的液体缓缓向他的视觉边缘延伸去。

他是看不到了。至少目前来说,至少听着医生讲的东西来说,至少从他的感觉来说。他现在的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每天换数十种药,每天的护士都只是一溜烟就走了,留下一个冰冷的铁床边柜在嘎嗞嘎嗞响和旁边一个做肾透析的人大声哀嚎着

但是那几只飞蛾还是常常会来看望他,也有些领导会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着他的手说着一大堆听不太懂的话,那些都不重要了。只是听清楚了,工厂裁员了。

工厂只能报销一周的医疗费,所以第三天的晚上他偷偷抓住护士,他现在可以看见多远的地方,可以把剩下的四天药费给报销了吗?护士冷不丁一声不行,提醒了记得按时吃些药,就离开了。旁边那位肾透析的朋友今天晚上倒是没有作声,只是听见写东西的声音。

所以,他在第六天的晚上,被医生小心地揭开了布,医生拿着一个像棍子一样的器械让他盯着看,他能慢慢睁开眼,只是眼泪不争气的一个劲往外流,他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让护士一个劲的扯纸巾,所以他问:

“旁边那个肾透析的朋友昨天晚上可安静的狠哦,你们医术高明!”

“你右边那个迈,今早上走了。”

“出院了?”

“负一楼!”

他轻轻颤抖着,瞳孔也逐渐开始分散了。

“诶!看着,莫东看西看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诶!你说迈,我为啥子看得到飞蛾,一直在飞,硬是烦得很。”

“诶!你莫走,你快给我讲哈!”

“诶!诶!诶!”

叁:虫

晚上,他喝醉了酒,母亲不准他喝酒,医生也叮嘱不准喝酒,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就想喝酒,他坐在花坛里面,看见一个人经过就冲上去问,问的东西模模糊糊,也不知道碰见了哪个人,给了他一拳,他倒在了花坛里,但是没有哭,继续站起来,看见有人经过就问,他就想知道,这个是不是他的天赋,这个能不能让他赚钱,这个能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最后,没有力气了,他一瘸一拐的坐到花坛里面看着,远处的那个烧烤店的诱虫灯和摇晃的电击扇,他向后一倒,除了一股浓浓的腥味,还有眼前飞过的几只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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