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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歆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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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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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妈妈插秧记

清明前后,万物春浓,川南万紫千红的花事纷纷落幕,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意盎然。布谷鸟叫累了,和自己的新欢生儿育女去了;青蛙也没有初出寒洞时的盈天沸闹,偶尔在一坡水流声中稀疏呱上几声。这时节,欢腾忙碌起来的,是乡亲们,翻着地耙着田,擂着田埂插着秧,一派春耕胜景。

妈妈抱着一竹筐,喜笑颜开向屋里走来,说找到秧苗了,准备下午去栽秧子。我往那竹筐一看,半筐的秧苗,一扎扎绑得整整齐齐。今年娘家村里宣传乡村振兴项目实施,用挖机把田挖成鱼塘,走鱼稻双收的模式,让鱼米之乡名符其实。

姐姐把原本给别人做的田收回,挖了二口鱼塘,鱼塘旁有一小块不成形的地空着。妈妈便计划着等别人栽秧后找点别人扔掉的秧苗来栽。预计中,起码还有十来天才能找到别人栽剩的秧苗。没想到巧合中妈妈很快就找到秧苗了。

我看着妈妈找回来的半筐绿油油的秧苗发愣。川南一带,一般都是男人栽秧,这次木头并未和我一起回娘家,家里就我和妈妈,怎么栽秧?我问妈妈以前栽过秧没?妈妈毫不在意说: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看过猪跑啊,有啥好难的,像栽菜一样栽进去就行了。你不用去,我一个人去栽就行了。

我一听就急了,别说鱼塘水深,就是弯腰栽秧,对七十多岁患过脑梗的老人而言,也是不放心的。不过我知道妈妈的犟脾气,劝不住,于是午饭后,就和妈妈一起扛着锄头、爬梳(一种齿形平田的农具),抱着秧苗去了田里。

今年干旱了很久,上一次木头把田埂捶过,积了些水,水并不深,妈妈穿着半长的雨靴站在田里,很恰当,我穿的雨靴浅了,下不了田。妈妈说田不太平整,要耙平一些,拿着爬梳便耙起田来。

对于田里的农活,我是没有经验的,看筐里的秧苗很多,我说那我把整个鱼塘边靠水的地方,也栽上一圈秧苗吧,鱼吃不完,说不定还能结点谷子呢。妈妈连声说好,不过她担心,秧栽在鱼塘埂半高的地方,不是件容易的事,怕我掉水里去。

我拿着秧苗比划了下高度,坐在田埂上,弯腰下去,手能摸到泥水相接的地方,那里的泥沁着水,略显柔软,刚好能把秧苗插进去。于是和妈妈聊着天,开始我平生第一次插秧体验。

一般栽秧,都栽单苗,因为秧苗长大后会分株成林,妈妈找的秧苗多,让我捻上三五株,插进泥水分界处就行了。田埂到水的距离有些深,要把腰弯很深才接触得到,身体没有支撑点,很容易栽到水里去。

于是一只手为支点,伸到旁边裂开的泥口子里借力,另一只手持秧苗,三指前伸进泥水里,大拇指把捻上的秧苗往前一送,插入泥里,再把泥一绕封住秧苗,便算栽完一窝。

我栽着秧苗向前移动着,没多久,就从武林绝学“乾坤大挪移”中受到启发开创了新招,撑起一只手,屁股往前一挪,换个地方继续栽,分秧、弯腰、插秧,再移个地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栽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练得是炉火纯青,再多加练习,完全能靠着我这独创的伍氏鱼塘栽秧法,列入插秧高手之列。

正在我洋洋得意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了另一块田正在栽秧的邻居大哥。

他已经用秧苗分行器把田划出了行,这工具我是第一次见到,一根木棒上均匀分出齿轮,有的是直的、有的是圆轮状的,形状有不同但功能相同。把秧行器往田里小心的推着走,便能清楚的把秧行分出来,插秧的时候,照着印记,便能横竖成行了。

邻居大哥背个背篼,里面装了一扎扎的秧苗,他左手拿一扎秧苗,右手持着秧苗沿着秧行插秧,动作快而迅速,保持弓身,双脚向前移动,一会功夫,便栽了很长几行秧苗,看得我目瞪口呆。

当我栽完一个鱼塘壁的秧苗,看妈妈已经耙好小田,准备栽秧。我想脱鞋下田去和妈妈一起栽,却被妈妈喝斥住了,她不许我脱鞋下田,怕我感冒了。见我要坚持,她的语气更急,我只好罢休。世间的爱,从来都是藏在小事里的,比如此刻,妈妈的这番苦心。

好在小田面积很小,对于妈妈,栽完也不是难事。我说:“那我给你照几张相,你七十多岁了,平生第一次栽秧,一定要留下这个难得的镜头,照完相,我去把上面一块鱼塘边也栽满秧苗。”妈妈开心应答着,栽起了秧苗。

镜头里,妈妈腰身佝偻,缓慢在田里移动着,因内风湿而变形严重的手拿起秧苗,丈量着秧窝之间的距离,然后把秧苗插进田里。她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用了延时特效。

脸上皱纹的沟壑随阳光折射形成的光影,扑散进俯身插秧的泥泞里;秧苗上甩出的水滴,在裤子上抹出随性的图案;移动脚步的时候,水靴喘着粗气发出“扑哧”的声音,带起一团泥水向前涌动,却许久都到不了目的地……

拍着拍着,眼眶莫名就湿了。今年,感觉母亲衰老得厉害,干很多活都力不从心了,劝她少干活,她只回一句话:只要身体动得了,就不想歇。每次回娘家,相片里总是母亲干活的镜头。那些镜头,是母亲日复一日的真实生活。也许有一天,这些瞬间定格的画面会成为我感受母亲生活和爱的一条通道。

谁的一生,不是由无数零散琐碎的镜头组成的呢?再平常的日子,也该要留一些印记吧?年复一年的生活轨迹,雷同而没有新意,如何在这些重复日子,保持心里的柔软和美好,其实是一个难题。

每个人,虽说是落于世俗的尘埃,但都不该默默泯于天地之间。唯有一些看似平淡的细节,才能充实余生的岁月漫长,才能在许多年后,想起这个人,真实而饱满,一直鲜活。

这应该是我喜欢记录身边人和事的真正原因吧。

给母亲拍了相片后,我又开始用我的伍氏鱼塘栽秧法攻克另一个鱼塘壁,不同的是那个壁上长了茂盛的野草,尤其是软萩草花耀眼的在阳光下绽放,像把春天全招揽进了它瘦嶙绵长的身体里,害得我都不忍下手拔除。

最后还是痛下杀手,给那些盛开的雏菊、软萩草花、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拍了美美的遗照后,扯掉了它们,栽上了秧苗。当我栽完最后一行秧苗,站起来,我才知道,我的伍氏栽秧法绝技太伤身了,感觉自己成了刚栽好的那些秧苗,阳光一扫,便蔫了身子,耸在了田里,非得三五几日,才能缓过神来。

默默看着邻居大哥栽秧,他除了去拿秧苗,一直都保持着栽秧的高难度动作,埋头苦干。

望出去,不远处,一群群白鹭守着耙田的人,人一离开,马上就飞到刚耙好的田里找食物;菜籽已经青了,鸟雀在其间上跳下跃啄食着;整齐的秧厢排列整齐,青郁茂盛,等着人移栽……突然抽水机和打田机的声音轰鸣起来,夹杂着干活乡亲们的简短吼叫声,沉寂一冬的田野满是生机,妈妈小小的劳作的身影,在其间无比的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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