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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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颇有点冷，突来寒气挤走空气中大部分热量，只好把刚放入箱子里的毛衣毛裤，又翻出来穿上。相比去年，今年的Biskria气候的确有些反常，翻脸简直比翻书都快。
公司在比斯克拉承建的两个BC水泥厂项目，经过一年半载的努力施工，如今A线已经投产，B线正在调试，所剩的活儿不多了。公司为了整合人力资源，开始陆陆续续对项目人员进行分流。我被调到一个叫JIJEL市的港口项目，那里将承建一个日产6000吨的豆油加工厂。
3月23日早晨，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八点半，我和杨师傅乘坐上项目部租赁的小车，从项目部驻地出发，向阿国东北方向行驶。杨师傅是正式调离，他把自己所有 “家当”打包带走，塞满了整个后车厢。我和他只能侧身紧挨，挤坐驾驶室前排。
从Biskria省到Jijel市路程大约是300多公里，按正常行车速度，到达目的地需要七八个小时左右。
司机是个中年人，身材高瘦，一头浓密蓬松的卷发，满脸络腮胡子，典型的阿拉伯人。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又长又拗口，我一会儿就忘了。
出门的心情总让人期待，甚至有点小惊喜。
司机用阿式英语和我们搭讪，可惜我俩听不懂。见我们听不明白，他只好放弃聊天念头，专心开他的车。我和杨师傅一边聊着闲话，一边左盼右顾看外面风景，最后聊着聊着，谁都无话可说。
我虽然在闭目养神，思维却十分活跃。想起自己此行的目和将来使命，内心不免有些纠结。我来BC项目不到一年半时间，这里的一切却给我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
记得我刚来项目那天，被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滩惊倒，荒凉的黄沙，一片沉寂，感觉是个鸟不拉屎地方。瞬间，好奇心被失望打碎。与上个印尼海德堡项目比较，环境差距忒大，以天壤之别形容也不为过。不过，失望只能放在心里，工作还是要认真干。好在安全部的工作已经理顺，能有条不紊展开，各项管理比较规范，标准执行也比较顺畅到位。
往后的日子，我遭遇了冬天寒冷、夏日酷热、干旱及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我从不习惯到习惯，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寒来署往，转眼间项目就接近尾声，回过头总结一下，项目亮点真的不少：比如管理比较人性化，领导班子能力强，员工团结苦干，尤其承包的两条六千吨EPC水泥生产线，用时18个月，创记录比合同期提前三个月点火，经济效益创公司历史新高等等，其中项目安全管理也成为公司的示范标杆。
由于项目营运指数高，带给员工好福利，少数表现优异成绩突出人员，得到提升走向更高的岗位。我也是受益者之一，将担任Nutris油脂加工项目安全经理一职。人生总是在不停地选择，有得也有失，感觉自己心里有点患得患失。
我此行要去Jijel工地，考察环境地形，为下一步安全工作管理作前期策划。想到自己将要离开BC，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伤感，因为我已经适应这里的工作常态；而即将赴任岗位是一个斩新的起点，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安全管理经验，工作应该能拿得起来；但安全生产总有其复杂的特性，受到各种因素相互制约，充满变数而不确定。对于自己第一次担当重任，我既有信心也有压力，还未开始就感觉忐忑不安。
生活有时候给我划了一个圈子，说它是命运也行，问题不在于我能否跳出那个圈，而是我要在我的圈子里有所作为，动脑子，干实事做出点成绩。理性的对立面就是感性，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也许是与生俱有吧！无论是BC项目，还是之前自己参与所有项目，留给自己记忆是那么宝贵；很多曾经的快乐回忆就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自己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人在很多时候，躲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却是那份默默的情怀。
叮叮咚！叮叮咚！我的思绪被车载音响打断。阿国劲歌如激流般在车厢里振荡着，震得车窗啪啪作响。原来司机在驱赶磕睡虫，音量调得很大。听到动情处，司机手指不由自主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虽听不懂阿拉伯语，但强烈的音乐旋律，具有鲜明的民族地域特色，神秘而浪漫，飘荡着一股股浓浓的异国风情。
时间长了，声音有点吵，我摇下窗户，一股冷气携带清新、淡雅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天色虽然阴暗，野地一片灰霾，但我能感知沙漠春天来了，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草儿不再干枯，有了朦朦胧胧的一点绿色。
上车前，我已预见路途有雨。果不其然，车行至“沙漠之门”甘塔纳，天降下了雨丝，而且越往前雨下得越大。甘塔纳被称之为南北气候分界线，横贯南北撒哈拉阿特拉斯山脉在这里留出一个豁口，两边山势险峻，成为兵家争夺关隘。
穿过关隘，进入中部高原地区。雨线渐渐变为雨夹雪，噼里啪啦打落在车挡风玻璃上。没想到沙漠之门气候是如此经纬分明。异国他乡遇白雪，昏沉中让我有了异样的兴奋，带着轻松情绪去欣赏满天的雪飘。
无数雪花从空中飘下，落到车前玻璃上，又被雨刷器刮掉，又落又刮，不停重复着。路上，行人匆匆，少有人打伞，任雪片落在衣身上，女人们则拽紧裙角，小心翼翼而行。迎面过来的车辆都开着大灯，有的车顶上有积雪，马路两边有少量积雪，落到路中间的雪被车轮压化了。
途经一个小加油站，司机停车解手，我们也跟着下车。简易的单人卫生间，只能容纳一人，大家都自觉门外排队等候。朵朵雪花落到身上，司机见我俩排在后边，立刻闪身一旁，示意我们先进去。我们一出来，看见他淋湿头发上还沾着点点雪迹，投给他一个感激眼神，那一刻我感到心里热热的。孟子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看着那瘦长的背影，在我心里突然高大起来，胡子拉碴的黑脸也变得可爱了。
从加油站出来，我们就去找饭店吃午饭。车子开了近4个小时，司机比划说，还有一半路程。饭店提供食物以烧烤和油炸为主，我吃不习惯，随便要了一份，只求填半饱不饿就行了。吃完饭，三人上车继续赶路。司机依然听音乐，我们依旧隔窗观雪景。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朵朵小白花，飘飘悠悠，轻轻盈盈，从昏暗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山川田野村庄，全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雪雾之中。这一路过来，地形地貌多变，一会儿是阡陌沙地，一会儿是黄土石坡，一会儿是一马平川的平地，以荒地居多，少种作物；但越靠近北部，风景越漂亮，一改比斯克拉省戈壁滩单调的黄色，到处是草木葱茏的翠色，显示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虽然有一层薄雪的覆盖，路边仍随处可见各色野花不屈的身影，绽放自己的美丽。山上有茂密的灌木林，也有成林的橄榄树和椰枣树，青翠的麦地时常可见。 车行一个多小时，快接近康斯坦丁省，到达一片丘陵地带，我又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一望无际的麦地，山坡连着岙地，呈波浪式起伏，一直蔓延到远方，像一块白绿相间的巨毯铺盖大地，形成蔚为壮观景色。我隔着车窗，用手机拍了几幅照片。
雪，还在飘。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像柳絮，婀娜多姿，打着旋儿纷纷落下。落在屋檐上、田野里、山坡上、枝桠上，勾勒出不同的美丽弧线。慢慢地，我感觉有点困，在这个雪舞时间，静默无边的思绪，融合在朦胧的视线里，若有似无，一片纯白。雪是纯洁的，正像我们人类纯洁的心灵一样，让我们看到真、善、美。韩愈在诗中赞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隐喻了白雪具有舍己为人的品质和大无畏的精神。
当那一场始料不及的雪花，如美丽的华章，层层叠叠，翩然而至的时候，我的心里唯有一份尘存的喜悦，尤其在异国他乡,婉如重逢，轻轻叩开那扇岁月的门，一些淡忘的记忆如水而泄……迷迷糊糊中，我竟然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司机正在用小纸片卷着类似烟叶之物，卷成条状后他却直接把它塞进嘴里，然后咽一口水。我猜司机是困了，音乐最终驱赶不走瞌睡虫，只有烟草可以提神。我原以为他是把卷烟吞进肚里，让我感到非常好奇。但过了半小时，他又吐出了湿湿的烟条，才知道我看走眼了，他应该是把它含在牙根里。后来，我特意向阿语翻译了解实情，原来那不是普通烟草，而是含咖啡因之类的植物，既能提神，也能上瘾危害身体。
等我再一次从迷糊中醒来，车子已经到达Jijel市，天空中没有了飘雪，只有细雨丝。我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到达目的地后，下车卸掉行李，司机朝我们微笑摆摆手，然后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调头，他要连夜赶回比斯克拉市。跑夜路，开疲劳车，让我体会到了司机营生不易，不由为他担心起来，暗自祈祷他一路平安到家！
一场春雪让我认识了一个异国司机，他的善，让我感到温暖。
三月，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季节，所有的未来都在萌芽，欲望之花暗藏时间的伤痛，万物得到神示。明天早上醒来，我希望能看到明媚的阳光，炫耀的五光十色，春风柔柔地吹化了冰雪，吹散了薄雾，春天的歌声也穿过叠障的尘世，唱绿了石缝中的小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2018-4-30
2019-5月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