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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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吴建春
含羞草是热带草本植物，在海南、广东比较常见，而浙西地处亚热带，冬季严寒对它会造成致命的影响，所以并不多见。十六岁那年，我在高中校园的花坛里认识它。茎叶纤细、瘦弱，匍伏在月季花根下毫不显眼醒目，要不是同学指认，我会把它当成杂草。为了验证它的怕羞特性，我蹬下身子细观。含羞草的叶子对生呈掌状排列，用手指轻轻拨弄一下，叶和茎立刻蜷缩闭合起来。如同小刺猬一样的过敏反应，让我感到特别有趣，也很好奇。从此以后，我开始关注它。课间时间，我时不时跑去问候它，逗弄一下，并翻看它颤动的枝叶。
含羞草真是一种奇特的草，既普通又特别。说它普通，因为它不显眼，既没有婀娜多姿的身躯，总是匍匍匐在地上，不与百草争芳，显得内敛、低调、谦逊得让人忽视；说它特别，它真的很敏感，像害羞的花季少女。难怪有人说含羞草的花语是敏感、害羞、内向。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少年，很像含羞草。
我是农村孩子，也许是家庭贫困塑造了我自卑内向的性格。我很感激我的父母亲，在那艰难的七八十年代，尽管家里的小日子过得紧巴、秸据，也没有让我这个长子辍学务农，坚持供我上学，直到中专毕业。
自卑的人自尊心总是很强烈。记得上初中时，因为家穷，换洗衣服少，有时尿床也不敢吱声，穿几天都穿出气味了，在遭到同桌嘲讽后，才让母亲找换洗衣裤换掉。同桌是个女孩，是我外婆村里人，沾亲带故，算起来是我应该叫她表姐。虽然是亲戚，但在传统“男女授受不亲”观念的影响下， 我在课桌中间划一条界线，只要她的胳膊超过界线，我就蹬回去。每每如此，她只能瞪眼怒视抗议。我寻思着，她心里一定认定我是个坏人。还好，她没有在我外婆面前告我的状。
后来我考入高中。同班同学五十多人，能升到高中的只有十多人，大部分同学都落选了。因为年龄太小，干不了体力活，很多人落选后只好留级再读。我是比较幸运，平常成绩并不突出，对文科比较有兴趣，中考竟然通过了，说明考前那段时间，我用功复习起了关键作用。虽然不知道自己各科考分，但我心里明了，数理化是我弱项，估计是语文和政治的考分拉了我一把总分数。
高中校园的规模比初中大很多，无论是人数，还是教学楼和操场，都让我这个“乡下人”开了眼界。可以说高中为我的人生打开第三道门。我还是一如既往敏感，从接触到城镇户口的同学那一刻起，对比他们的漂亮、时髦、合体的衣装，自己一身老旧加补丁寒酸服饰，让我感觉更自卑了。还有，家底殷实的人都是在食堂里买菜，农村来的大多数人是以咸菜、霉干菜和辣椒酱为标配。
有一件事很伤我自尊，但是又无法放弃的，脸皮再薄，也要硬着头皮做。记得读高二，学校规定贫困生可以申请学费减免。对我来说是减轻家庭负担的好机遇，自然不能错过。但是有一条规定，申请人必须上讲台，当着全班人宣读自己的申请书。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讲自家的贫困，跟揭开想隐藏的伤疤一样，我觉得既羞愧又不光彩。经过一番内心思想斗争，为了得到3-4元免学金，我也豁出去了。当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复杂心情，站到讲台上，低头颤声地朗宣自己的申请书。那一刻的尴尬，让我感到无地自容，现实的贫穷最终辗碎了可怜的自尊心。
少年的我，认熟怕生，羞涩、腼腆、拘束这些词语，仿佛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标签，伴随我少年的成长时光。虽然吃着没有营养的干菜，也不影响我身体发育。十七岁那年，我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心理上发生一些微妙变化。比如开始偷偷关注女生，这是我以前所没有发生过的事。但繁重的学习任务，促使我把全部精力投入紧张的备考中，压抑住青春期的萌动。这时期，每当我单独面对异性同学就会局促不安，神色忸怩，落下没说话先脸红的毛病。最让我感到囧迫的还有另一件事，至今还印象深刻。
那年高考结束后，八月份的某一天中午，我挑着一担从山里打来柴火，进村走到我太公爷家门口，斜目瞥见同班的潘姓女同学俏生生站那儿。瞬间惊讶，我立马转过头不敢再看她，并把脸埋进柴担下，快步地走过去。
这位女生长得娇小玲珑，面容靓丽，称得上是班花。对于漂亮的校花和班花，处在青春期的少男，或多或少都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朦胧情愫。
下午三点，我拿起蓝球，准备到村小学的操场练球。我掂着球不紧不慢再次路过那儿，又发现她斜靠门板站立。脑壳里嗡的一声，立刻想转身绕道，但她已经看见我了，退走是失礼的，同学之间至少要打个招呼吧。在十几秒种时间里，在我千回百转心思交织中，已然走近她跟前。我发现她也一直看我，霎时我感受到脸和耳根一阵热烫。在擦肩走过一刻，我躲着她目光，张嘴憋出三个字：“吃了吗？”然后背后传来她的回应声：“吃过了”。我如释负重，感觉自己像是逃过一劫似的。我能够断定，看我眼神躲闪，脸红耳赤的窘态她会感到好笑。现在想起那时情景，我不禁莞尔。
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孩就害羞，和漂亮异性说话就脸红的“毛病”，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才不治自愈。清代诗人张若霳为含羞草而赞：“萱花自昔可忘忧，小草如何却解愁。为语世人休怪诧，风情太甚要含羞。” 含羞草在外表妩媚的表层之下，不仅藏着一丝感动，还深藏着世俗生活里的忧伤。当含羞草里和人的心灵发生琴瑟相合的时刻里，保留着一份不能割舍的忘却。
含羞草像是我少年的一面镜子。羞涩是一个人天性里除了爱之外最柔软的部分，我总觉得，一个能羞涩的人，必是能自爱的人。如此看来，那时的我，的确与含羞草有点隐隐相契的气质。随着自己年龄增长，我对含羞草的认识也越来越多。
做人处事要有格局，写好文章也要格局。含着草的格局不仅仅是敏感、害羞、低调，还有我未知的用途。正如通过自己的深入了解，知道它不仅是观赏植物，还有预测天气和地震的能力，同时又是民间常用的一味草药，有宁心安神，清热解毒功效。至于它躯体里构造特殊的奥秘，只能由植物学或医学专家去解开谜底；说不定将来有人根据对它的仿生学研究，发明了造福人类的新功能产品。
后来，我在印尼项目部的生活区里，发现成片的野生含羞草。那儿的含羞草，不像我在校园花坛看到病怏怏的形态，而是生长茂盛，显示勃勃生机，尤其是粉红如绒球般的花朵，格外艳丽。低眉弄手，羞羞答答待谁弄。一抹潮红，拢络了万千心境，无语却有万般深情。我用数码像机微拍了很多花朵的特写，并赋诗赞美：脉脉含羞渡春秋、芊芊一枝弄翠薇。顾影谁怜风拭泪，卷帘素面为君羞。
2022-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