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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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0日，我从阿尔及利亚油脂项目回国休假。回家不到一个月，武汉就发生了新冠疫情，原本想过完年回项目的计划，就这样被耽搁了。等了一年，当国内疫情控制住时，国外疫情却如森林火灾一样失控了。
在家待久了，想回项目的心情越来越急迫。有人劝我，国外疫情严重，你就不要出国了。我不听从，仍然一意孤行准备出国，估计他会把我归于要钱不要命那一类人。《茶花女》书中有一句名言:"金钱是好仆人、坏主人。我不拜金，认可“钱不是万能，没钱也是万万不能。”古训告诉我：“持躬可谨严，临财不廉介。”君子好财，也要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2021年元月，我终于等到公司出国通知。那一刻，我不知应该欢喜还是忧愁，可能两种心情都有吧。
去北京赶车途中，熬夜和疲惫让我想到临危受命；如入刀山火海，壮怀之情便油然而生，不由我诗情大发，连续写了十首小诗，以记念这一段特殊的日子。诗是多愁善感的情绪产物，显而易见这次逆行之举，已经在我心底蕴酿已久。
到了北京出站，坐地铁赶到亦庄公司总部，住进了对面定点北辰宾馆。在接下来几天里都为登机做准备，办理手续、比如新冠双阴检测等。起先氛围还轻松，我抽空去了一趟天安门。后来北京大兴等地发现零星病例，酒店、商场、旅游景点都加强了疫情管控，严阵以待。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大家深居简出，除了到公司食堂吃饭，偶尔去趟超市，以客房画地为牢。登机那天晚上，出席领导款待送行宴中，接到航班融断通知。继续在宾馆忐忑等待又一周，终于等来可以登机的消息。
半夜里起床出发，看着车窗外，渺渺的夜色和迷离的灯光，心里却有一份沉静，一种逆行的坦然。都说明天更美好，其实人生最不能确定就是明天，虽有长远打算，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比如这新冠肺炎的出现，让所有人猝不及防。面对未知的将来，我需要保持一份坚毅的定力。
到了航站楼，办理登机手续和过海关，花去两个多小时，直到落坐在飞机座位上，心中大石始方落地。等到飞机呼啸而起，腑看机下夜城星光点点，灯火澜珊，像一座五彩缤纷的银河，而机身四周和前方是不可名状的黑暗。一声叹息不知从何而来。正如诗中所写：人生不过是一次次的遇见，一场场的别离。良久，我找了一段自我安慰的话：“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意难平，终将和解，万事，也终将如意！”负重前行的人，总会累。人生的路上，不仅仅是离和归这一件事，生老病死，事业，生活，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意外。断是断不了，离又离不开，只能学会一个字“舍”，有舍才有得。路是自己选的，坦然面对就是了。
个人全身防疫装备，裹得密不透风，很是闷热，但也得忍着。看到少数人，没穿防护服，只戴一个口罩，真替他们担忧。机仓座位基本满员，中国人占据大半。疫情之下，阿尔及尔至北京每周只有一个航班，一旦查出机上有人感染新冠，立刻融断一周。在阿尔及利亚的中资企业没有千家也有百家，人来人往很多，因为断航造成出入境人员大量滞留。因害怕感染，我在上衣口袋里放了几块饼干，打算肚子很饿时，直接在防护服里咽食。一开始我不敢吃飞机提供的食物，连水也不敢喝，怕上厕所。后来见左邻右舍，都在打开食物包装在享用食物，飘过来一阵阵肉香味，让我饿得更难受。等到空姐分发食物时，我狠下心也要了一份。
吃吃睡睡，挨过十多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阿尔及尔市机场。在出关的时候，行李箱被海关警察截留，翻了一个底朝天。除了给公司带的药品，我没带违禁品，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任由女警官翻查行李箱中衣物。一盒口罩被她翻出来，示意让我送给她，我摇摇头表示不同意。口罩是防疫头号物资，岂能随便给人，何况我携带不多。这时女警官又提出一袋药品问我是何物，我摇头装不知道。她请示他的头头，最终把药放回箱内并朝我一挥手，我知趣地合上箱子走人。
分公司派来接机的人，已经等好久了。看到我们走出来，露出只有老乡见老乡的亲切笑容。等人都到齐了，便带我们去停车场，交接完货物，各自坐上回项目部的小车。又经过5个多小时长途奔波，傍晚六点多钟，入港口卡在警察局近二十分钟，最终小车停在油脂项目部生活区。一路上我还在想，阔别一年多，见面后该如何与同事叙旧，谈谈别后的思念。未曾想刚下车，迎接我的是一阵阵的酒精喷雾，把我要说的话都呛回肚里。没人敢跟我握手，都站得离我远远的。我走入自己的房间，依规进行14天隔离。
十四天都待在十几平空间里，种种不适不屑细叙。解除隔离那晚，5位同事为我准备一个接风宴。接风是个由头，也有想吃顿好的小心思，但我很感激他们的深情厚谊。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好酒，素的荤的摆满桌子，丰盛得如年夜饭。带着重逢后的喜悦，平时不喝酒的我，破例喝了一杯红酒。大有“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的意境。项目停工近两年了，他们5个人一直留守这里，时间长的已有两年。想家的心情都很迫切，看到我来换岗心里都燃起了希望。独在异乡为异客；泪水和不甘，坚韧和勇敢。这是他们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随后，春节来临，大家热热闹闹张罗操办起来。置办年货、贴对联，挂灯笼，包饺子和烹饪等。能出力的人都来帮忙了，数后勤兼厨师的祝姐最辛苦，数我出力最少、最清闲，几乎坐享其成等年夜饭上桌。年三十晚，六个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亲如一家子，开开心心度过一个快乐的除夕。
在当地过年，是海外项目工程人员的生活常态，我曾连续6年在项目过年。日子飞逝，多么迅疾，一晃间自己都老了。过去的经历好像日出日落的一个早晚，蓦然回首已近黄昏。当我从时间之尾回首望去，感到的是白驹过隙，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里溜走，无从挽留。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这些想法曾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总有一些幽微的、难以明说的情绪逐渐浮出水面，尤其是除夕之夜。
春节过后，恢复上班常态。对于留守人员来说，上班工作就是巡检，查看车间设备和材料，偶尔做个防雨或保养等等。生活区建在港口的一个角落里，与地中海只有一堤之隔。没有压力的工作是清闲的，每天看海边日出日落，夜里枕着涛声入眠。都有一大把闲的时光，自个找点事儿做做。除了巡视和管理防疫工作，我看书学习注安课程、编培训课件、种菜，每天过得还算充实。为了消除疫情带来的焦虑心理，每天晚上安排集体活动，在食堂玩扑克牌打夯游戏或者会议室看电影，通常玩到九点多钟结束，才各自回屋休息。
2021年3月18日，凌晨一点多钟，我在睡梦中被一阵悚然的震响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房间在强烈晃动，吓得我立即坐起身子。脑袋轰的一声, 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那一刻恐惧、震撼、惊愕、戒备等诸般负面情绪、在我心中不断交织，茫然四顾。大约过了十几秒，颤动停止了。从一开始的蒙头转向，到后来反应过来是地震，我没有一丝想逃出房间的念头。也许是第一次遭遇地震，可能被吓蒙了，或者我知道集装箱板房是不会倒塌。直到有人在走廊里叫唤，我才穿好衣服跑出外面来。
夜深宁静，除了远方传来狗叫声，除了隔壁热电厂嗡嗡发电声依然，港口里灯光灿烂依然，附近一带看不出来有风吹草动或惊慌失措的迹象。6个人当中除了一个人说自己睡熟没被惊醒，其他人都是神魂未定。从震动强度来看，地震级别肯定不低。很快翻译从当地网上查到地震的即时消息：贝佳亚省发生里氏6级地震，震中位于地中海，距离海岸约有二百多公里处。
当头脑清醒下来，老李师傅突然回过味来，立刻返回房间收拾重要物品，放入背包里，招呼大家撤离跑路，说海啸就要来了。对于他的动议，众人心有疑虑。纠结之中，在选择撤和留的意见上，大家各抒己见，暂时静观其变，并为之展开行动。有人跑到后面岗亭上观察海面情况，有人在网上查找消息，有人分析海啸来临的可能性。在忐忑的一个多小时里，查到专家预测此次在阿尔及利亚沿海不会发生海啸，阿国历史上还未曾发生过海啸的言论，令人稍感安心。在后续等待中，凌晨3点多钟，网上传出地震海啸涌向对面意大利海岸的消息。我开始劝慰大伙，贝佳亚到吉杰勒二百公里路程，该来的海啸早就来了，这会儿没来就么有事了，都回房休息吧。
人躺在床上，眯眼也睡不着。我想到了汶川大地震，当年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现场播报，对身处灾难中的人们痛苦感同身受，为奋不顾身救援人员义举而感动，流下过热泪。以前对地震概念，仅限于新闻报道和影视作品，没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这场近距离的震感，的确给我强烈震撼，使人惊悚畏惧。如果是处身震中，那又该如何自处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告戒我们必须具有忧患意识，未雨酬缪做好各项应急预防。当灾难来临时，更要团结一致共克时艰。灾害无情，人有情。当你伸出温暖的手，这个世界便因你温暖；你若冷漠，这个世界便因你而冷漠。古人云：“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大灾不仅是一场大考，更是一次大悟。
第二天，召开6人组讨论会议，作出在紧急情况下值班人安排，车辆安排以及为每个人配备一件救生衣等事宜。地震风波的影响终将过去，但我们不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要记住该记住的，要做该做的事。
2022-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