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快到了,又是一年人间四月。我忽然惦念起那些很久没见面的故人来,想到祖父母,想起他们墓边一树红杜鹃。然而这个清明节,我却是身在异国他乡。
杜鹃花,又叫映山红,花色有多种,但我最喜欢红色。相传,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染红遍山的花朵,因而得名。
在我的家乡,每当春天回归山谷,山坳和岭背上的野杜鹃花便第次绽放。远远看去,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格外夺目耀眼和引人入神。正如电影《闪闪红星》一组镜头,红军行走在两边盛开着如火如荼映山红的山道上,战士手中的红旗和杜娟花交相辉映,觉得很唯美。但那时的自己年龄还小,不能深刻认识到杜娟花、血色和红旗三者互联的内涵。在若干年以后我才想到今天的岁月静好,是先烈们用鲜血换来的和平,他们就像杜鹃花一样盛开在后人的心里,感恩他们像春天一样给我们带来生机和希望。
我钟爱杜鹃花,从儿时开始,觉得那漏斗形的花冠特别惹人喜欢。记得母亲春天上山打柴,总不忘折几枝别在柴捆里带回家。我找两个空酒瓶灌半瓶水,然后把花枝插入养着。一直养到花儿枯萎了,才舍得扔掉。有一次,看着秀色可餐的花朵,我忍不住摘一瓣放入嘴里嚼,味道有点淡淡酸甜,令我满心欢喜。祖母瞧见我贪吃样子,便警告我不能多吃杜娟花,吃多了会流鼻血。祖母的话让我感到害怕,花红如血使我深信不疑,从此再也不敢吃它。
祖父去世那年,我刚高中毕业。据我所知,祖父在旧社会吃过很多苦,没念过书,后来依靠自学识字,能看懂天干地支之类晦涩难懂的古书,并且观天象报气候,算吉日预卜人事等等,被村里人戏称为“半仙”。他以自身苦难的阅历,一生崇拜读书人,对我这个长孙寄予厚望。由于毕业考试,祖父临终时我未能及时赶到。之后,父亲告诉我,爷爷在临终前还念叨到我,一定要迈入大学门槛。我听了不由暗然伤神,考不上大学岂不是让他死不暝目?
再后来,那个最疼我的祖母也离世了。从小我最爱听她讲红军的故事,每次我会刨根问底问一句话:“后来怎么样啦?”所谓红军故事,其实就是一支红军队伍经过村庄时,村里人帮助红军修路搭桥;红军的军纪严明,不乱拿老百姓的东西,露宿不扰民,宁可睡在屋檐下,也不进屋里;走时做了一大锅饭留给村里人等等。虽然每次内容重复,我却听得津津有唯,不厌其烦问这问那。
祖母过世那年,是我人生最落魄的时刻,原单位解体遭遇失业,我不得已出远门打工。祖父母的坟墓合葬于村后山坡上,安息于一片郁郁葱葱松树林里。以往清明节,只要我在家,我都会去坟前祭奠他们的亡灵,不仅仅是为了尽孝礼,更是出于尊重和珍爱当下。我在告慰亡灵,同时也汲取力量,洗涤心灵。
打工的日子总是东奔西跑,常年在外,难得回家。忙于家庭生计,忙于与命运抗争,世事纷扰,难得有清闲之心。年复一年,往事如风,过去的一些事情,就像小时候我吃掉一枝杜鹃花,随手一扔,就扔进了过去的时里光。因为工作缘故,我会忘记一年的某些节日,唯独清明祭祖不会忘记,哪怕身在异乡,也要在这一天双掌合一,面向故乡方向默念祭拜。
多年以来,我一直坚持对美好的向往,相信只有坚持,才让自己抱紧明天的希望。无论将来是否抵达,其实已经不重要。人生的历程需要有这些理由和支撑,能让自己在碰到磨难遭遇绝境时,缅怀祖先励志自己。先辈们刀耕火种,披荆斩棘,呕心沥血,节衣缩食,他们经历了很多的苦难,甚至牺牲生命,为我们打下了太平江山。想到他们生不逢时,更感到自己享受安宁生活是何其幸福!在景仰前辈的伟大,也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生活斗志!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家乡一年小变,五年大变,早已不是旧模样,变化日新月异,让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只能用翻天覆地来概括。亲眼目睹脱贫致富过程,就像一部活史书藏进我心里。如果祖辈们泉下有灵,也会感到欣慰。
这个清明节,我身在国外,只能遥想故乡杜鹃花满山遍野盛开的景象,惦记着墓边那一树杜娟花开是否依然如故,默默地替我陪伴地下亲人。思念如花开,越来越鲜红,既像烈焰红唇的诱惑,又像一把刺目的匕首刺入我记忆深处。我仿佛看见墓碑上,篆刻的字迹已经被苍苔遮住,叙说着岁月默默的沧桑。我能出国,当上一名国企工人,想来是祖父生前没有预料到的,也算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吧!
我的忧伤不是没有理由的,想来是看多了逝者。万物逝者,皆如斯夫。生命终结了,于是只能悼念。而这悼念,势必要带着一丝伤悲和感慨。对逝去的岁月和逝去的人,为永不倒流的生命和时光。我听见仿佛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催促自己前进的步伐,人生就像是一场接力赛,每个人都要跑完属于自己的路程,距离虽然不一样,但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无论我现在离开家乡多远,我的心都能感受得到一种召唤,会向着故乡,向着泥土靠近。虽然岁月改变很多,但我们一直没有离开土地。
我还会一如既往,每一次在作人生选择,我都有意回头看一眼故乡的方向,想象连绵不绝的青山,感知那里照看着我灵魂的神。因为这一种回头,无论成功失败,我的内心深处,都会拥有一份安然。
清明时节杜鹃开,花色如血别样红。在古人写杜娟花诗歌里,我觉得李白的《宣城见杜鹃花》比较契合追忆:“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杜鹃花,盛开在清明前后,它只开在自己的季节里,鲜红艳丽,殷切的浓情,既热烈,又节制,成为我的寄情,在清明节来到时,最是缠绵无尽意。有人把杜娟花,称为清明花,我觉得名副其实。
2011年4月5日 写于塞浦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