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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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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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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烧炭记

文/ 吴建春

俗语说:“夏天打扇,冬天烤火”。木炭,曾经占据农家冬季取暖主角,为家家户户必备之物。它不仅用来生火取暖,还用于烧饭菜。在空调和电器取暖尚未普及的年代,大家都承袭古法,以炭火取暖。

木炭如何得来?当然是人工烧制。初中读到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卖炭翁》,脑海就浮现出一位贫困潦倒的老人,在雪天街道上窘迫卖炭谋生的形象。

烧木炭,乃是八十年代之前农村的普遍现象。靠山吃山。过去一些住在大山深处的生产队,把烧炭买炭作为集体的副业收入。早年,开化县街头流传着一首口头谣:“脚烤白炭火,手拿苞米粿,除了皇帝就是我。”可见开化人当初烧木炭之风,也是盛极一时。

我的村子,是从新安江移民到开化县,分得少量的山林,资源匮乏满足不了烧大炭的条件。一些社员只在入冬前后去山里,烧些小炭过冬。小时候,我看到祖母常把炉堂里烧红的炭火,铲出来倒入密封的铁罐内。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收集木炭。当然,仅靠平日灶膛攒下的几袋木炭,还不能满足一冬所需,须得进山烧几担新炭压仓。

木炭,烧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材,所以大量烧炭会破坏封山育林。后来,地方政府明令禁止烧炭,渐渐地冬天炭火取暖,被电器取暖替代。而烧炭之风,如今已成绝迹。

木炭有大小之分。大炭取材于直径3公分以上杂树烧制,村里人叫之乌炭、粗炭。因乌炭火力旺盛,耐持久,燃尽后呈白灰状,又叫白炭火。小炭,取材于两公分以下的灌木杂柴,烧出来木炭,颗粒如田螺般大小,村里人形象地叫它螺狮炭。

大炭与小炭的烧制方法,有着根本性的区别。烧大炭需挖洞筑窑、架柴闷烧,出炭的时间以天计算,有一定技术含量;烧小炭只需简单挖个浅坑,露天堆柴烧几个小时后就能搞定。

我家三代同堂有八口人。家中养了两三头猪,糊了两口锅灶。猪吃得多,煮大锅饲料,最是凶柴火,但又不能不养猪,因为家庭的经济来源是靠售猪得来。灶膛口如巨曽张开血盘大口,一日三餐吃柴,一年下来吞噬了巨量的柴火。我兄弟几个,利用周末和暑寒假砍来的柴火,根本满足不了它的胃口,须得父母抽工打柴再帮衬。

村里的贫困像被克隆,各家各户的情况大同小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山上的柴火越砍越小,越砍越稀。烧木炭,需要丰茂的柴源。近处的山林被人砍伐得差不多了,稀稀拉拉如一个人的瘌痢头。想烧制好炭,要翻坡越岭去很远的后山。

冬天是农闲期,社员们纷纷进山砍柴,积攒烧火燃料,为越冬和过春节做准备。记忆里读初中时,我就跟随父母去山里烧过一次木炭。后来,我工作成家了,父亲又带我们三兄弟去雪中烧炭。

雪中烧炭是一项颇苦的劳动,对人体是一种极限考验。山风寒冷,山路难行,都需勇气克服。 利用山中的积雪作烧炭用的水源,突破地理对它的限制,可以在山里任意地方烧炭。

雪止,等到封山的大雪融化三四天,露出山路,向阳山坡还剩点余雪时,是进山烧炭好时机。早晨六七点钟,我们带足干粮、耙锄、萝筐和扁担,塑料编织袋等工具,出村踏步山路上,顺着山谷坡地向着顶峰攀爬。

冬季的山峰,一片沉寂,偶尔有鸟儿的叫声划破寂静。落叶树木脱去绿色的装扮,常绿植物撑起青山的大旗,如一幅素净而庄重的画卷。刺骨的寒风在山间呼啸,背阳的阴山坡上,覆盖皑皑白雪。时不时听见雪块从松树、衫树等枝条上掉落的簌簌声。攀登至山巅,寒气愈发凶猛。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冰冷的空气侵入肺部。然而,正是这股寒冷,赋予冬季山峰独特的魅力。在这片花白的世界中,每一处都充满了力量与坚韧。站在山巅,视野豁然开朗。远近高低的山峰,在白雪裹挟下,呈现出屹立不倒的昂扬气势,那种雄伟与壮丽,足以让所有的困苦与疲惫都变得微不足道。

爬山是一项耐力运动,三公里多的急行爬坡,让人感觉不到寒冷,尽管山顶上的风很大。随着山路越来越窄,行动也变得小心翼翼。在两村山林交界的岭背上,父亲选好一处地势稍微平缓之地,清理出一个长方形坑基。然后,四个人便分头砍伐灌木。对于柴火挑选,我喜爱挑一些青冈、继木等硬柴,舍弃一些像泡桐之类泡柴。大约砍了3-4个钟头,父亲觉得柴火差不多,便开始挖坑。我们兄弟砍了一会也放下柴刀,把各自砍倒的柴火,都挪移到基坑四周。接下就是父亲表演的主场,我与兄弟站在一旁警戒照应,防止火苗窜出防护带,引起山林火灾。

木炭好与坏,不仅取决于杂木的材质,还取决于烧制后期对火候的掌控。火一旦点着燃烧了,一批批柴火不断地被投入火坑里,火势越烧越旺。我们警惕地围在火坑周边,关注着火情。熊熊火焰染红我们的脸膛,也染红这一处林间,驱散山风带来的寒气,让我们感觉到温暖又炙热。在父亲熟练操作下,所有的柴火用时一个多小时就烧光了,进入到冷却工序。我在一旁也看出一点门道。雪水只是用于熄灭表层炭火。父亲在烧制时,柴火是一层压一层,通过覆盖隔离使下层炭火缺氧,把红炭窒息成黑炭。火候的掌控很有讲究,欠则柴头多,过则成灰烬;水不能太多或太少,不湿不热刚好合适。据说,有人因热炭,在半道上死灰复燃,烧破萝筐和袋子;含水分多的炭,则难以引燃。柴头炭,是因为没有烧透,用起来冒烟。所以炭头多与少,是检验烧炭人技术水平高低的标准。

柴火烧完后,父亲在大坑一旁又打个小坑,往里拔拉一些红红炭火。拿出携带食物,或蒸或烤,开启我们的午餐时间。

为了使木炭快速降温,父亲一边吃饼,一边拿耙锄重复着搅拌木炭动作。降温时间,超过了烧柴用时。直到滚烫木炭彻底降至不烫手了,才能装筐装袋子。到此烧炭就结束了,踩灭坑里的所有火星,一人一担挑下山。一担木炭约四五十斤,担虽不重,但下山的山路更难走,只能慢慢行进。

等到走出谷外,回头再看身后的山峰。暮霭已起,山峰显得无比幽深和神秘。我心境上无端地冒出感悟:冬季的山峰不仅是一处风景,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它提醒着人们,在严寒与困境中,保持坚韧与不屈,才能迎接生命中的每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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