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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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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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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剑出鞘

他是历史上的班超,但还不是我们印象中那个壮怀激烈、智勇双全的定远侯。

他没有说出那番大言不惭的话,没有异域封侯的志向,没有说出“小子安知壮士志哉”,没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情壮志,甚至没有扔笔的打算。自然就做不出投笔从戎的壮举。


班超现状

他是班超,是历史上那个如假包换的班超,但是,他更是孝子,为了老母亲,他心甘情愿操持家务,把一大家子照顾得妥妥帖帖。

他虽天天和庖厨打交道,但谁又能说他不是君子呢?

父亲班彪已经去世八年,他们一家都从京城洛阳回了老家。他是扶风人,是著名的六郡良家子弟一员。要知道,守护天子的羽林军,几乎被六郡子弟全包了,自古河东出相,河西出将,可他们班家偏偏就不按套路出牌。

历代都是偏文而轻武,姑祖班婕妤,一代才女,汉成帝宠妃;父亲班彪,一代史学大家;兄长班固,文笔无双,名扬太学;妹妹班昭,虽年轻守寡,却也以才名著称。

偏偏就他一人例外,虽也是能文善辩,却不及兄妹有才情,不得父亲看中。而他在扶风长大,又习了当地尚武精神,专爱仗剑行侠,更为父亲诟病。

这一切都让他成为了家里的另类,一个不得看中的浪荡子。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母亲,无论他如何出格,在父亲要教训他之时,总有母亲的百般呵护。

也是在母亲的纵容下,他班超终究成了父亲口中的竖子,今年他已经三十,虚岁三十一,不仅一事无成,更成了一个家庭主夫。

看着年迈的母亲,正顽皮的雄儿,还有总是唉声叹气的妻子。他心里空落落的,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又将怎样赡养母亲,哺育孩子,难道要妻子跟自己一辈子受苦受难?

他班超就不是一个本分的人,命运却将他牢牢绑在家里,不得动弹。也许是年轻时太过跳脱,现在的一切都是赎罪,看着一家老小,他闭上眼睛,抛去了胡思乱想,干起家务来。


兄长班固

班固,班家的骄傲,九岁能文诵赋,十六岁入太学,曾以赋闻名天子。二十三岁,父亲班彪病逝,给本就拮据的一大家子莫大打击。

父亲临终前,嘱托班固继续他未完事业,完成《史记后记》的撰写工作。父亲本是一家经济来源,而如今又把《史记后记》撰写工作托付给班固,家中不仅失去了经济来源,更相当于一下子丧失了两个劳动力。

于是班固决定全家搬回老家去,靠耕读持家。

这一年正是公元54年,班超也是二十三岁,和兄长同年。妹班昭十岁,很是聪明伶俐,父亲生前已经将她许配给了同郡的曹世叔为妻,只等四年后及笄便要出嫁。

三兄妹失去父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兄长班固收拾整理好父亲六十余篇遗稿,继续《史记后记》的整理撰写工作,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仅要补齐太史公太初以后的国朝大事,更要重写高祖开国到王莽失国等二百三十年史事。

于是他将《史记后记》更名为《汉书》,这一刻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他班固将成为和太史公齐名的史学大家,从而名扬千古。

班固把所有精力拿出来阅读史料,一大家子就只能抛给曾经的浪荡子班超了,而班超也突然懂事起来,再也不吊儿郎当,这一重大转变后的情形,历史记载有十四字:“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

三年过去,班超把一大家子照顾得妥妥帖帖,只有在闲暇之余,偶尔会悲怀才不遇。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伟大的君王光武帝去世了,新皇即位,也正是未来的汉明帝。

当举国同悲的时刻,班超却对一则微不足道的消息格外重视,那便是海外倭国遣使觐见光武帝,兼请任命,光武帝大笔御赐“汉倭奴国王”,并赐以印绶。

此时没人知道,这汉倭第一次交集,如此卑微的倭奴,未来会给中国造成三千万人的死伤,甚至差点灭亡中国。

更没人知道,这汉光武帝赐的金印,会被掩埋在历史中,而又会在一千七百年后出土,成为中日第一次交往的印记封存博物馆。

班超这才知道,原来东边还有这么一个国家,他也许想到,或可效仿博望凿空西域,去凿空东洋。但是,只要一想到嗷嗷待哺的一家子,他只能熄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兄长班固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能长久,于是在整理遗稿,学习积累之余,积极谋求出路。

第二年,也就是永平元年,公元58年,天子册封弟弟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准许他设府招募幕僚。

班固得知消息,为了自荐也为了荐人,上《奏记东平王苍》,此奏记一上,班固觉得自己出仕有望,毕竟他的文笔先帝都是赞不绝口,更何况是东平王。

当东平王拿到这份奏记,他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还觉得意犹未尽。立刻传令,招募奏记上被举荐的六人。但对上奏者,却并不表示。

他是东平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自古皇家最无情,他能同时得到父母兄弟的喜爱,打破这无情的定律,是因为他会做人,懂分寸。

所以有的人他能用,有的人只能视而不见。毕竟他不是淮南王,不需要班固这样的大才。

班固就这样等啊等,终究还是没有等来王命。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出仕失利,但这一年,他终于开始动笔了,《汉书》终于脱胎于《史记后记》,开始了长达二十五年的孕育期。

飞来横祸

班家本已经是好事多磨,上天似乎还嫌不够。距离上奏已经过去四年,此时距离父亲班彪病逝也过去了八年,班固和班超都已经三十一,当然是虚岁。

他们两兄弟都已经成婚,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妹妹班昭也早已经嫁给了妹夫曹世叔,没多久,曹世叔病逝,妹妹守了活寡。

班昭深受父亲班彪提倡的儒家正统思想熏陶,自认为相夫教子是本分,三从四德是基础,她更琢磨出一套女子行为准则,只是还没有完善,也没有命名,这就是未来《女诫》的发端。

对于她这过于苛刻的清守妇规行为,小姑子曹丰生是坚决反对的。这还是两汉之际,去古未远,先秦遗风尚存,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今也不过一百多年,儒家思想远没到一统天下的地步。

别的不说,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正在酝酿之中,就要脱胎于民间的道家学派。而天竺佛教,正寓意东传,已经达到西域。进入中原也是指日可待。

这正是一个诸子百家未死,异端思想将出的特殊时期。被视为正统的儒家,此时更是内部倾轧严重,殊不知未来之敌就要亮出爪牙。

对于班昭的清规,每一个有思想的女子都不可能接受,凭什么女子就一定要做男子的附庸品,谁说女子不如男?

上古的妇好,不一样能持国运,战四方?前汉的解忧、冯撩不也一样能出使,能替大汉断匈奴一臂?

即便如今,不论是你班昭,还是她曹丰生,都有不输于男子的文采和报负,只是时代没有给她们女子出人头地的机会而已!

被男子打压也就算了,作为女子竟然对女子更狠,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本应该是最亲近的姑嫂,就因为三观不合,而走不到一块。不过曹家人更倾向于班昭这外来人,而不是偏向自家女儿曹丰生。

班家三兄妹,个个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命运还觉得不够多舛,谁让他们是天选之人,既然接受了天赋,就得付出一些什么。

毕竟天不会无缘无故降大任于世人,如果要降,那一定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之后的事了。

这一年,是公元62年,大汉国势正蒸蒸日上,而班家日子却越来越煎熬。这一天,突然闯进来一群官差,不由分说就把兄长班固抓走,把这几年的心血结晶《汉书》一并抄走。

罪名正是“私修国史”,有诽谤朝廷之疑。东汉初去古不久,上古巫史一家,而同郡人苏朗前不久被人告发伪造图谶,被捕入狱后,很快就被处死。

前车之鉴,毕竟“私修国史”与“伪造图谶”几乎同罪,都是不告不理,一告一个准,说都说不清。

很快,班超得到消息,班固已经被连夜送往京城审讯,这案子明显已经上达天听。不仅兄长性命垂危,班家都可能面临满门抄斩的命运。

这千钧一发之际,全家人痛哭失声之余,班超反而从惊慌失措中冷静了下来。此时此刻,作为家里唯一的依靠,他不能慌,不能乱。

一定会有办法的,班超坚信不疑。


进京救兄


班超安顿好家人,一路往京城赶,虽然没有想到办法,但他还是想早一点到达京城。

到了京城,他想到自己并没有门路,别说上书,就连见兄长一面都不可能。只是很快他就想到,虽然班家没有后台,但是昔日父亲的同僚,窦家现在正如日中天,也许可以作为依靠,至少能帮忙引荐一二。

想到就做,班超直闯窦府,凭借临危不惧的胆识竟然真的见到了窦家人。经过一番拉交情,不经意间提及父亲撰写《史记后记》之事。

得到回应,感叹到,父亲临终嘱托兄长继承遗志,而惹来横祸,可惜窦班几十年交情就要中断,异日只能是天人两隔云云。

经过班超一番倾诉,窦家保证为班家做主,力保班固。班超没有答应,只是反问是否能为他传递上书?班超自信,自己可以说服当今圣上,还兄长一个清白。

窦家为班超转交了上书,天子刘庄见后,为文章的雄辩所折服,又得知是昔日班彪之子,于是亲自召见班超。

班超面圣,见到了这传说中的天子,和他一般大小,只是显得气质非凡,很有明君气质。而奇怪的是,班超却一点也不怕,反而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刘庄瞧着这个平民百姓,见自己一点也不拘束,也是越瞧越喜欢。而经过一番交谈,更是被他的巧舌所惊讶,不知不觉间,他脱口而出班固无罪,当当庭释放。

班超立刻拜倒称颂,连说圣上英明。刘庄苦笑不已,只能暂时按下,等见了书再说。

很快,扶风已经把《汉书》送来,刘庄见之,即刻赦免班固,并认命为兰台令史,掌管国家图书馆。便于时刻查询国史资料,好继续撰写《汉书》。

说起东汉国家图书馆,还得从光武帝说起,自此西汉灭亡,天下动荡,官方藏书遭受大难,不少书籍流落民间。而光武帝征战天下时,每到一地,就收集一地的私家藏书,并根据献书多少,给予相应的奖励。

于是乎天下争相献书,欲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而石室、兰台、仁寿阁、东观等国家图书馆之书难以计量。就这样,士人有了出路,国家充实了藏书。

东汉的官方藏书,短短几十年,已经远远超越了西汉百年积累。除了充实藏书,光武帝还大力扶持儒学,不仅继承了独尊儒术的传统,还表彰孔家,鼓励私学。这为大汉昌盛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班固就是在坐拥如此便利条件下,继续撰写《汉书》的。而班超解救兄长后,回到家中,不久全家人都再一次搬回京城,真不愧是班家人,来来回回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了。


几人欢喜几人愁


班固是志得意满了,不仅可以光明正大撰写《汉书》,还得到了自己最需要的工作。但班超还是不得一展抱负之机,只能继续蛰伏,不过他内心的悲愁怕是没有人可以理解,哪怕是母亲以及兄妹妻儿。

他就是一个另类,是不应该存在于盛世的异类。一如兴汉三杰,身处于秦,只能蹉跎误平生。但三杰还能恰逢乱世,他班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汉日渐繁荣,而郁郁不得志。

大汉休养生息已经多年,和平年代武人最难出头,何况他班超好歹算是文人。

同为扶风人的耿恭,比班超更煎熬,他年少失孤,被家族接济,但出生将门世家的他,本是为战争而生,却错生在了和平年代。

耿恭就这样一年年的煎熬着,奢求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天赐良机。

甘英一向以博望侯张骞为偶像,常常幻想着出使异域,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命运快磨光他的志向,他被压得几乎出不来气。

其实,何止是他们,范羌、徐干等底层人民哪一个能在这太平盛世混出头来?

但天下确实很安定,机会也很多,蔡伦此时刚出生于湖南一铁匠世家,他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苦难和机遇,又将如何名留青史。

蔡愔、秦景因为自身的出色,得以名列博士弟子,未来前途一片光明,他们正是天之骄子。而几年后,他们将作为历史上第一支西行取经的队伍,代表天子西行迎佛。

当班固被重用之际,年长两岁的王景也得以一展抱负,他是著名的水利专家,太平盛世才有他施展报负的机会。而现在,王景就被推荐给了刘庄,天子命他疏浚浚仪渠。

不管是乱世还是治世,总会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多的普通人,还是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毕竟杰出的只是那一小撮人,对于广大民众来说,治世至少太平,乱世会要人命。


命运的安排


来洛阳已经有些时日,班超得到了一次机会,但很快又失去了。日子继续古井无波的过着,他继续煎熬着。

不久前,刘庄突然想起他来,问班固,得知在家照顾老母亲,闲时兼带抄书。刘庄感慨不已,毕竟人才难得,于是破格启用班超,让班超接任兄长之前的兰台令史。

只是好景不长,很快就犯事,又被打成平民。接着干抄书行当,补贴家用。

公元68年,洛阳坐落了一座白马寺。原来朝廷在公元65年派博士弟子蔡愔、秦景等人西行,去年迎回了僧人、佛经和佛像。因为是用白马运回来的,又暂住在鸿胪寺(负责外交事务的官薯),故名白马寺。

这平平无奇的一件事,却让班超感到机会已然来临,他敏锐感到朝廷经营西域的时机或已成熟。

毕竟这次出使,虽主要为了迎佛,但使者途经各国,必然会了解一些风土人情,当下时局。这不正是昔日张骞故事的当代写照吗?

当然,班超不会知道,这座白马寺,将会改写中国人的思想信仰。未来的三教即将聚首东汉,这一切的推动者,竟然是一位皇帝,而迎接者却是正统儒家学者。

见证了白马寺的落成,班超更难以安心,他做梦都在沙场点兵,终于有一天,班超再也坐不住了,抬头看到的是一群埋首抄书人,低头是永远也抄不完的官府文书。

终于班超把刻笔一扔,说出了忍了半辈子的话:“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周围的人听了先一愣,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大家都是为生活所迫,靠抄书谋生,谁没有过理想,但能来到这,说明已经向生活妥协。

班超的大言,自然不可能得到认同,反而会引来大家的恶意,大家都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你突然激起波澜,让大家好生难过。不成功倒好,如果真成了,将来又让他们怎么做人?

于是不约而同的,都是各种打击声,有讲情的,有讲理的,有直接嘲笑的,总之只有一个意思,收回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和我们一起继续抄书吧!

班超虽然厉害,但也孤掌难鸣,眼见就要败下阵来,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甩下一句:“小子安知壮士志哉”的话来。

离开的班超,总算完成了他历史上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投笔。

现在街上到处议论纷纷的都是关于一个叫王景的人和他的事迹。王景就是前面提到的水利专家,他出色完成天子安排的治渠任务,接着天子命他治理黄河,历时几年,他已经基本修缮好了黄河。

所以天下受益的百姓都在传扬王景和他治理黄河的事迹。只是没人知道,王景这次治理的黄河,竟然八百年没泛过滥。

班超志不在此,只是觉得和天下人都格格不入,心烦意乱的他,继承了中国人的传统,遇事不决求于神。这个时代神庙并不多,毕竟佛道还没发力,若问于文庙,说不定会把往圣气活过来,将他扫地出门。

当此之时,问神不用去庙宇,只需要上大街,满大街都是算命先生。班超就走向一处“相者”,想求上一卦。

相者说:“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这倒奇怪了,班超因为敏感,意识到大汉可能要经营西域,那这相者又是如何得知,难道真是算出来的?

于是问他为什么这样说,相者指着他解说道:“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

感情是看出来的,班超也不管他是瞎蒙还是真准,给了大把铜钱,哈哈大笑而去。


从军行


时间悄然来到公元72年,朝廷关于经营西域的风声已经传了好几年,到今年总算落实了下来。

班超走了窦家关系,成功预定了一个军中职务。他终于等来了从军的机会,并做出了成就他人生的第二个决定――从戎。

直到现在,班超才算是完成了投笔从戎这一整套流程。此时他已经四十,虚岁四十一。人家都是十五从军行,他是四十一从军行。

来到军营,他见到许多六郡子弟,比如将门之后的耿恭,平民出身的甘英、范羌、徐干等人。

他们在河西备战之际,在训练之余,很快打成一片。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这场战争让平时难遇到一个知己的他们,遇到了一群同道人。

半生的等待,终于换来了这次机会,面对着西方,班超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武器,并在心里呐喊着:西域,我班超来了!

一个时代就要到来,大汉军魂正在苏醒。而玉门关外,突然刮起了风来,关内关外顿时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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