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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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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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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姐

我家是个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父母育有七子四女。二姐在十一姊妹中排行老三,上有大哥、大姐。

我八岁就离开了家,独自在外读书、生活。参加工作前,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家呆上一两个月。

那段时间,是我和二姐接触最多的时候。

我们家住在赣西三县交界的一个山沟里,离县城一百华里。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那里不通公路、不通电话、不通电,点灯照明用煤油或竹篾、碾米靠土砻、下田种地靠人工和耕牛、上山扯纸篾、伐木靠人拉肩扛,典型的“靠山吃山。”

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有些重男轻女观念。尤其在对待子女读书求学上,特别明显。男孩子只要想读书,即使拆房卖料也要凑够学杂费、生活费。女孩子,读了一二年级,顶多三年级就不让你上了。因此,大姐、二姐、三姐她们几个,都对父亲颇有微词。多年后,家里不再少吃愁穿,父亲对当年的做法也流露出了深深的自责。

很早就辍学在家的二姐,像一个“男人婆”,跟着父母和大哥大姐上山挖笋、采菇、摘野菜、打毛栗、捡“尖栗子”,现如今这些被奉为 “绿色食品”的“山珍野货” ,可当年却因为受季节限制,数量有限,仅仅被我家偶尔采来填饱肚子而已。

那时尚属年幼的我们,一面心安理得享受着不劳而获的美味佳肴,一面也跟着二姐她们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每年农历芒种前后,家里的劳动力每天都会上山砍嫩毛竹。我家有近三百亩山,大多为毛竹林。芒种后半个月,正是竹笋日夜疯长,脱“衣”抽叶、长成毛竹最快的时节,也是全家最辛苦最忙碌的时期。二姐她们,很早起床,帮母亲做好早饭,饭后又跟着父亲大哥大姐他们上山。赶在夏至前后,嫩毛竹笋壳还没有全部脱落、新叶还未全部长出之前,把它们砍倒,否则新毛竹长成,纤维硬化后,薄薄的竹青不能及时扯下纸篾,家里的收入就会少很多(纸篾大约每百斤8—10元)。

砍完后,还得把嫩毛竹拖在一起,全部截成两米左右的一段一段,就地搭起刨竹场,把上面的竹青扯下来。二姐负责用篾刀削开一头,掀起一片片竹青。父亲和大哥负责用手把它们一片一片扯下来,晒干后,捆成一把把纸篾,挑去卖给供销社收购部,大部分又被转卖到城市的建筑工地,用来绑扎脚手架。

扯去竹纸篾的嫩毛竹,剩下黄白色的料筒,被二姐她们一一搬到开阔地带晒干。我们放暑假后,二姐她们带着我们,把料筒挑去收购场,运到土纸厂,沤烂成当地造土纸的原料。

每年七八两个月,二姐带着三姐、四姐和我们兄弟四个,第一天下午去离家不远的料场,把料筒劈成一块块料片,教我们怎么用“糯米条”把它们捆成一把,然后又让我们,把两头削尖的竹棍分别插进两把捆好的料片中,做成一担先挑回家。

第二天一早,天刚露曙,二姐挨个把我们叫醒,挑起料片出发。扁着肚子,扛起肩膀,我们费力地跟在二姐、三姐她们身后。从家里到最近的临县长冲村收购场,也有十来华里山路,中间各有一个上下二华里的长坡。上下坡前,我们要一连歇息好几分钟。这时二姐她们看见我们挑不动了,常常先走,而后再放下担子回头接应我们。

整个暑假,家里的数万斤料片,就是这样被我们蚂蚁搬家似的全部运出了山,换回了全家一年到头的大部分生活缴用和我们兄弟几个的学杂费。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国家每月都有十几斤饭票和八块钱的菜金补贴。当时,每学期只要二十多块钱的学费,每百斤料片不过5块钱、8块钱。而我,尽管每次只能挑二十多斤。一个暑假,我们兄弟,赚够学杂费,绰绰有余。兄弟几个,商量着,买几本二毛三毛的连环画。二姐三姐她们,每次担料片的钱,一分不少全部交给母亲,最后母亲又大多用于我们读书。

读师范第一年的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记得十二月刚过,天就突然冷下来了。同学们大多穿上了厚厚的毛线衣,没一点思想准备的我,默默忍受着一阵阵寒风的吹袭。

第二天上午,正在床上躺着避寒的我,突然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在走廊里传来,母亲喊着我的小名,推开了寝室的门。跟在母亲身后的,是一身瘦弱的二姐。

二姐和母亲,带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我,来到小西门市场,为我买了好几件御寒的冬衣。在那年的第一场冬雪降临之前,一口土音,没读多少书的母女俩,仅凭我以前写的一封家信,长途跋涉几十公里,从遥远的家乡来到城里,又一路找来学校,从几千个学子中如大海捞针般准确定位到了我,至今想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二姐结婚了。二姐夫就是住在我家不远的邻居。虽然二姐没有多少文化,却文静端庄,亭亭玉立,是当时村里数得着的漂亮姑娘。听三姐说,二姐在山外赶场时,看到山外的姑娘日子过得比山里好,动了嫁出去的念头。后来父亲说要嫁近点,老了好有个照顾,便把她许配给了一公里外的二姐夫。尽管当时不愿意,生性懦弱的二姐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好在二姐夫是属于那种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人,二姐嫁过去后,生活虽苦些,倒也没受委屈。

姐夫母亲去世的早,家里只有父子两人,屋子也和我家一样,是栋黄泥土屋,但二姐生来勤快,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后每年暑假回家,虽然不能跟着二姐去担料片,姐姐姐夫总是杀了鸡,喊我们父子几个过去吃饭。二姐说我常年在外,很少回家,总是在我的饭里“埋”上一只鸡腿、两个鸡蛋,非要我吃完才高兴。

二姐心态平和、处事淡然,与人为善。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没有坏人。如遇别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旁观者愤愤不平,她却心怀宽容:咳,谁还不做点错事。再说,人家未必是故意的。

后来,我工作在外,几乎很少回家。再后来,我家和二姐家,作为下山安置户,搬到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安了家。

2010年的一天,四姐告诉我,二姐患了咽喉癌,在南昌住院。我赶到医院,看她躺在病床上,瘦的不成人样。见到我,她很高兴。末了,她说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两个儿子能尽快成家。

二个月后,52岁的二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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