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认为,养蜂,是一件“蜂花雪月”的浪漫事。
我喜欢养蜂,不是因为蜂花雪月,也不是因为杨朔的《荔枝蜜》,对有奉献精神的蜜蜂油然而生敬佩之情,而是受父亲的影响。
记忆中,从我懂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养蜂。老家新田,只有五户人家。直到二十年前都不通公路,不通电,不通自来水。我们家是后来户,原先住在大岭,由于家里人口多,常常吃不饱,生产队让我家搬到二十里外的新田,“承包”队里的“飞地”,不打工分,不计考勤,每年只需完成队里交给我家的稻谷任务数。这样,出生在五六十年代困难时期的我们,尽管吃的是红薯丝伴饭,但强于那时很多人的忍饥挨饿。更为重要的是,父母辛苦劳作之余,还可搞点小副业。养蜂,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父亲养的第一群蜂到底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收的野蜂,随着父亲的逝去,现在已无从知晓,也无关紧要了。新田前山背后的瀑水岩,长着一山接一山的山乌桕,高达三四十米,粗如水桶。乌桕是一种药用植物,它的根、皮、叶都入药,有杀虫、解毒、利尿、通便作用。乌桕蜜,可有效清除人肌体氧化过程中所产生的有害化合物,减缓人体衰老和抗癌作用。这些,在关注环保、注重养生的当代,显得很是突出。而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
琥珀色,有轻微酵酸味、结晶颗粒较粗的乌桕蜜,在家里的菜荒季节,充当了我们的下饭菜。风曳乌蓬树自眠,香云流转落轻烟。父母拿起勺子,从一个敞口的大瓦缸里,搅起一大坨看似色如玉、轻如烟的蜂蜜,用筷子均匀分在我们每个人碗里,转眼间,一大碗粗米糙饭就进了肚。
每年乌桕花开时节,是父亲最忙的时候。记忆中,每隔几天,父亲总是晚上点起一块竹篾,轻轻揭开圆圆的木桶盖,把右手伸进木桶,小心翼翼扒开蜂脾上密密麻麻的蜜蜂,仔细查看桶里蜂蜜 “成熟”程度。等到蜜脾上六角形的蜂巢被蜜蜂用蜡封得严严实实,蜜就熟了,浓度也是最高。这样的熟蜜,用刀割下来,不用添加任何防腐剂,也可以轻松留上几年。蜜蜂储蜜是由内向外层层增加的,父亲判断蜂蜜生熟程度,是看最外面的那块蜜脾。只要外面蜂脾上三分之二的小孔被蜡封住,整桶的蜂蜜就可以“收割”了。
取蜜那天,父亲穿起厚实的衣服,头戴草帽,紧扎裤脚,一手拿割蜜刀,一手把点燃的香伸进木桶。随着浓烟在蜂箱里肆虐,受不了烟雾的蜜蜂,不得不暂时离开蜜脾,纷纷朝箱外飞去。父亲开始用刀把一块块熟蜜割下来,交给在下手帮忙的母亲。望着一块块晶莹透亮的蜜脾,我们口水直流。母亲呢?用刀切下一块方方的巢蜜,塞进我们嘴里。早就馋的口水直流的我们轻轻一咬,哇!甜甜的、腻腻的蜂蜜顿时充盈了整个口腔。吃到第二块后,那种甜腻了感觉,好几天都会让你茶饭不思。每年这个时节,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以致于N年过去,谈起这些往事,每每听到“哇,你们是吃真蜂蜜长大的”诸如此类满是羡慕的语句,开始总会不理解。直到看到媒体披露市场上存在用“果葡糖浆蜜”、“淀粉糖浆”勾兑假蜂蜜的现象,才明白那时的我们,真的是甜蜜和幸福的。
父亲把采割下来的熟蜜,用刀轻轻割去上面封盖的蜡后,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竹篮里。晶莹的蜂蜜从一个个六角形的蜜巢里溢出来,滴入竹篮下面的陶缸。能装十来斤的陶缸,采割一次就满了。在乌桕花盛开的二十多天里,家里四五个陶缸总是满满的。
农闲的时候,父母亲总是挑着两缸蜂蜜,往返几十里山路,去往南陂山、十八湾、磨形里卖。五毛钱一斤的蜂蜜,相当于当时一学期一个初小学生的学费。如今,依蜂蜜等级的不同,从十来元、几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有朋友说,现在的蜂蜜不便宜了。不过,蜜蜂只有短短三四个月生命期、每斤蜂蜜需要一万只蜜蜂需要来回一百万次采集。这样想想,心里就平衡多了。
几十年过去,我们先后各奔东西,成家立业。父亲在六十岁左右也放下了他喜爱的养蜂副业。近几年,随着年龄增长,住在小城的我,又寻思重拾父亲的旧手艺。三月油菜、四月红花草、五月橄榄、六月乌桕、八月栾树、九月盐肤木、十二月冬“桂花”。要想养好蜂,一定得做到人不离蜂,蜂不离花。只有逐花而去,才有好的收获。只是城里比不得老家,植被都是人工造林,更没有一山一山的乌桕、青橄榄之类的优质蜜源。除了三四月和九月可以不走。其他时间,必须搬往蜜源条件更好的地方。好在朝九晚五,工作固定,加上双休日、假节日,倒也抽得出不少时间。因此,十几箱蜜蜂,在朋友的“托管”下,倒也带给了我不少惊喜。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一年四季,除了年初两个月,几乎月月花开。每年,我们都会带着蜜蜂,逐花浪漫而行。
临近五月,槐花又要开花了。我们,又该去赶一场蜂花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