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遗留了无数的弹孔（外一首）

我的记忆遗留了无数的弹孔

母亲把我紧紧裹在襁褓，父亲

把两只水桶里的水轮流倒进瓷质的水缸

缸沿边浮着冰块

晃动着，晃动着整个严冬的冷

父亲摘掉狗皮帽子，在火炉边搓着手

他从母亲手里接过我

我挣扎着从襁褓中弹出一只手

这是我生命中首次博得自由

我小小的拳头绽放了那年冬日的花朵

花开撞响了这个奇妙的世界

淹埋了父亲笨唇拙舌的喜悦之声

但谁都没有想到

从此我被这个世界蒙蔽了刚刚睁开的眼睛

我会渐渐长大，渐渐

在不断地离别中被涌来的悲戚所征服

时光中的阵地非常残酷

整整三十五年的光景

阵亡的，已一无所踪。此刻

我写这首诗的时候

稿纸上硝烟滚滚

我不再怀念襁褓中无意识的我

我曾经怀着悲哀的情绪打捞过久远的那时

像打捞当年缸沿边的浮冰

可惜它融化的时候，时光响过枪声

从此，我的记忆遗留了无数的弹孔

我以为

我以为，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永远都不会长大

衰老的，都是拂过我眸子的事物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又下山

天河从来不停歇地在我们屋顶

淙潺不息。我以为

它们本来就该如此不停歇地

跑来跑去，做一些与我无关的事

可是，当有人喊我父亲

那喊声酷似被日光压断的树枝

妈妈喊我的时候

我听到了一根针掉在坚硬的泥土地上

我回头发现她老了

她是怎么老的

这些年

仿佛我一直被黑夜寄养在迷惘的梦里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死亡

当老妈在大雪天被送进重症抢救室

我的心脏疼啊，疼了许久

它把她的死亡像一株苎麻种在了那里

我以为会从此珍惜她活着的时间

好好陪一陪她，不让谁

把她悄悄带走

不知怎么了

她在和父亲一起的家里

我在我的家里

独自打理我的日子、我的焦虑、我的恐惧

这些在以前是没有的

原来，我不是一个孩子了

我以为，这些

都不是真实的

可是，这个世界馈赠于我的错觉

与其他人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