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之诗
晚安,夜晚
脚将会在圣洁的白纸上
留下梦的回忆
晚安,那么美好的童年
纯真、快乐的诗一般的岁月啊
还在那个村庄的那座院落芳草萋萋地在拔节
晚安,青年放荡的生活
感谢孩子们给了我神赐的药丸
活到了中年
晚安,一晃的暮年将至
那时满院的流萤啊冲冼不掉一生的荒唐
晚安吧,落日、没有多余的时间忏悔的人
你看满天的星辰,多么辉耀
那是放学归家的孩子们
半途吹响的呼哨
晚安吧,一生中多么相似的一天
夜晚的白纸上会留下我圣洁的脚印
我似乎被爱过
我似乎被某个人的神注视过
我似乎也被某个人弄了点响动
一声枪响,轰然撞在了他的心里
我似乎被谁爱过
我走过了诸多弯弯曲曲的岔路
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丁香,在神打鼾的地方
它叫菩提树,树冠闪烁了空寂的鸟
我也遇见了黑色的路人
他们在流着白色的泪水
但我不知道,我享用的祝福
被蒙蔽在谁的夜晚里
给李松
你不仅是一个诗人,还是
一个来自云贵高原的北漂
你骑单车数千里进京的故事,我在一本书上
读过了,它像一个人的隐忍一样厚重
因为你的特殊职业
我说到人民中去,写出野草的卑微与欢乐
也要写出一棵树,是怎样孤零零地接近死亡
你要知道,你手中的笔
有着怎样的使命!我不想说
为天地立心之类的夸大其词,悬而不实的
浮夸。因为曾经我动用过此类浮夸的
说辞,如今我竟厌恶了
今日睡了一天,最近身体有些耗损过度
以致今晚深夜难眠,额上
不停地在冒汗,知道你已回云南省亲
想起去年十月京城相聚
你说,兄弟心脏不宜饮酒,那儿
明明有一座山,却盛放不下一壶酒
在上出租车的时候,你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有再说什么,给我
关上了车门
月落明光
最老的一位,颤颤巍巍
拄着陈年的旧拐杖
在天上他白发苍苍了,却继续生长
轻哼的最美妙的歌谣
是沉默。脱尽了叶片
繁华、各种色彩,抵达了纯净和透明
晚年的他,过上了
油菜花金色花粉的生活
一条银河是他孤独流淌的前生
而我,轻如大地活着的炊烟
他时常动用拐杖敲响我夜晚
隐匿的暴跳如雷的语言
他像一个沉默的祖父,让我
挨着他坐着,把一支
刚刚搓好的善良的烟卷递给我
告诫我不要惧怕任何东西
他那么老了,而他的平静和沉默
就是我抗拒这个尘世恐吓的靠山
当我满怀心事,辗转中
有解不开的疙瘩
他白花花的胡子拂去了他的沉默
没牙的嘴呵呵笑了
他说太阳一直都在天上
要看你逮捕了多少黑暗
在我熟睡后
他拄着他陈年的旧拐杖
颤颤巍巍走了
坐在我屋后的树梢
钓星星
我的祖父已逝去,但我希望
在我被生活威胁之后
他能坐在我的身旁,沉默寡言地
守护着我,双目的灯盏
为我在黑夜中亮着
给托尔斯泰
二月,灰鸽子带来了教堂的决议书
有人把你逐出教门
大街上的沙尘刮向窗户
诅咒的声音击碎了案板上的杯子
“你这个该死的老鬼
你将永世遭殃!”
你,却把一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他穿着你的旧靴子,用光了
你的墨水,在纸上点火
你声称他为上帝老爷子,你唯一的
上帝老爷子,而不是某个教会的
蜡像的基督。托尔斯泰
你这个顽固的老头子
你必将孤独的老去,也必将
孤独的死掉,回到你独有的上帝那儿去
你也是从他那儿出走的
你是一只灰色的鸽子
所有的色彩都是由爱嘟着嘴唇
吐出的孤独,而且无可替代的
你偶尔会去田间,让黑麦
在相亲相爱中诵读你的福音书
你坚定不移的,确信你的上帝
那位老爷子,会发出
雨水的祈祷声
雨水,丰厚的平静的雨水
不仅浇灌了俄罗斯
冬天的我是玻璃
在时间的灰烬里我透明得有些尖锐
雪花引来采蜜的冬天
飞行的骨骼有流水的衰老在哗响
冬天的我是玻璃
你看过我就会看到雪地留下尖锐的划痕
停在林地边缘的雪橇
装满了像礼物一样沉甸甸的过往
最好甭提命运把动机不良的日子
安插在我们越冬的路上
尽管这个世界仍嫌我不够透明光滑
但我还是愿意把它叫做兄弟
老照片
多么遥远,遥远的像幻想的温馨
幸福的雏形在追忆中枯萎
一张老照片,被我紧紧攥着
目光抡起失落的大锤,为每一个影像
打造了恰如其分的金属色泽
我、我的姐妹们,我们伟大的农民中的
父亲和母亲。时间赐予的暗语
我们同等地领受了
我紧紧攥着老照片,一个人
呆坐着出神
仿若甄辨一些记忆的真伪
来自遥远的前世
树先生
树先生老了
在一个地方呆了一辈子
这次决定要离开了
风,吵吵闹闹
这个伤心的老婆子
猜不透树先生的愿望
是遁入另一种离群索居的平静生活
树先生,沉默不语
早年它的孩子们还小
孩子们需要父爱就像他把信仰
写在心上
如今,他决定实行他的愿望了
离开它的老婆子
去一个很深远的地方,了却
它一生的愿望
……它被钉子牢牢钉入体内
有人说:瞧!多么上好的一口棺材
来到这个世界
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听,我看
我心有所动
母亲说人们都去小树林
准备过冬取暖的柴木,我哭出了暮色
暮色啊,总让我感受到
莫名的孤独
我喜欢一个人在田间走一走
目光总被地平线拴住,静谧从
一些无名花草间弥散,多么的令人迷恋
我多么地迷恋这个诱人的世界啊
我看,我听
我心有所动
对一些震撼人心与质朴无言的事物
我用雨水的颗粒真挚地灌溉它们
在大地上,在神的篱墙之外
我在自设的笼子里撕自己
我一直在想,想象那个暮色之前
我是走了怎样的一条路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月亮下的草原
如果月亮不是这春风中最凉的花瓣
那么,让我
在草叶的音符上把苍茫喊圆
我在大漠孤烟的嗓音里,迟到了多少年
……而在苍鹰的天涯里
白羊白得茫茫无边
作为一个慵懒的迟到者
至今我才被风的故乡轻轻打动
夜晚的河流
黑夜中你很快就滔滔流走了
没人知道你的流向在何处
尽管我挨着你入睡
但这个世界的荒芜更需要你
偶尔你轻轻翻转身体
我却听到了疲乏的水车,在起风的
夜里转动。一会儿
我一河的流水会运载着黑夜的咳嗽
也不知要流经哪里
我们都是黑夜丝亳无关的河流
你的流水激不起我的波澜
我们只有在不同的方向各自叮咚流淌
天明时,才会又开始
一点一点聚拢
彼此短暂地在一起喘息并热爱
给我一群如花的儿女
给不了我一双鹰的翅膀
不能去域外爱更多的人
那给我一群儿女吧,一群
如花的儿女
让我忘掉终日纠缠的忧悒之事
坐在那儿,目不暇接地
用溪水般柔软的眼神
拥抱他们,一个一个数着数
越数,花香,越浓了
什么崇高的愿望,什么流芳百世的野心
哪有数着他们
竟能笑出幸福的泪花
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数着他们
日复一日,终有一天
数得数越来越少了
手指也笨拙了,它开始
数着越来越多的星星
睡之前
睡之前,应当把灯送入黑暗的船只
让它穿越寂静的涛声
抵达月亮和群星,它的茬地在那里
睡之前,我独独收集一地信件
在它们其间,我是一个孤立的异乡
睡之前,卸下虚幻的梦
把翅膀展开准备妥当
飞回一个梦的真实故园
夜读托尔斯泰
这样做不好,这样做真的不好!
可谁信呢?你的马车
总停在穷人的门外
农民,是你噙在眼里欠收的粮食
在打麦场你静静伫立,用悲苦
给一个寡妇的女儿取暖
她当时发着高烧,盖着
一件死去很久的父亲的破袄
那破袄在不停地哆嗦
在以后的日子里你把这哆嗦留在了纸面
这样子不好,你不厌其烦地说
可谁信呢!饥荒的人不仅碰到了饥荒的命运
还啃到了荒谬的骨头。哦,基督!
这样不好,酒徒们,穷人的懒惰
撂荒的耕地以及饥饿中抛弃妻儿的卑鄙者
你写作,你痛苦
因为你总要去痛苦的地方寻觅痛苦
有几次你欲要自杀
是因为你丢失了你最重要的东西
只有死亡是纯之又纯的圣餐!哦,基督!
这样做不好!这样做真的不好!
你的忠告也被撂荒了
废墟
一杯牛奶
被批发商掺进了
低成本的水和白粉
递给了零售商
零售商又递给了社会
而批发商吃菜的时候
没想到
社会给他递来了地沟油
他病倒了
埋怨自己的身体
越来越不像样了
越来越像满目狼籍的废墟
一张纸上有一片云
一张纸上来了一片云
那片云爱上了树木,就会
变成了霏霏的细雨
树木陪着这些雨,逐渐参天
甚或裸露了掩不去的老太龙钟
有一天,有很多树
被伐木工人砍倒了
做了很多的纸
其中有一张纸上却飘来了一片云
那个坐在灯下凝视这片云的人
眼晴里弥漫着翻卷的白雾
随后,他在这张
有一片云的纸上写下了光
于是风在光下的雨脚里
起了涟漪。他吹了吹
并自言自语地说:
最好别吹灭了别人的灯
一个人走路
天冷了,雪已封山
我还在赶路
路过无垠的雪域牧场
却容不下我心灵冷飕飕的风
不见牛羊,也听不到鞭子里
饥荒地叫喊
一个人走路,轻易就会被打动了
是因为心灵的风
听到了外面吹刮大野的风
在呜呜地哭
山风遭遇了卑微的事物
夜阑了,推开门在黑暗里张望
不是有你在身边
孤独就不会来敲门
不是恍惚的中年
就不需要星星的翅膀了
是我蒙尘的心灵
够不着了
在迷途的漫长跋涉中
我希望飘洒的漫天飞雪里
挟来一封春天的信件
我的地址仍遗漏在童年
百无一用啊,独自悲戚的时候
谁的眼里流出了我的泪
我就丢弃心里的猎枪,拥抱谁
黑暗为我们掩去了心灵的喧哗
书籍又是我们黑暗中慈悲的父亲
我推开门,在黑暗中张望
山风遭遇了卑微的事物
也会恭敬地拐弯
忆旧
当一个人忆旧的时候
是长大了,还是寂寞的尘埃在腐蚀唏嘘
所有的浓烈,都凝聚在
遥远的乡下的穗头。那时多数人
为一地穗头熟睡时唇间挂着婴儿的微笑
兴奋不已!秋深之处
众人赶着马车从丛林运来枯干的树枝
供冬天取暖;而穗头凉了
一根一根麦秸也枯黄了
就像庸常的事物泛黄了,旧了
它们也就暖了。当一个人
沉湎于往昔境地的深处
会茫无头绪。那时
越穷困潦倒的日子
邻里乡亲越相亲相爱
如今,年轻的少妇都暮雪白头啦
麦草稀缺,部分田地撂荒了
当一个人枯坐怀旧的时候
总喜欢面向夕照的光辉。仿佛
夕阳就是装满了珍贵光阴的旧陶罐
牧者
他把牛赶拢到林地
靠在一头棕色的牛的身旁
掏出刚从坟头抢来的一小瓶白酒
佐着烟卷抿了起来
暴风雪呼啸弥漫,他觉得
那声音像狮子的怒吼
尽管他从来就没有见识过
一头真正的狮子。但把这些
愚笨的家伙赶向林地是安全的
他跺了跺脚,把酒瓶抛向地面
这是他从死者那儿夺来的
这件事他绝不会向村里的任何一个人提起
死者的酒在他的血液里
以闪电的火焰复活
他嘹起嗓子击碎了整个雪野
贴地游行的雪尘。回家吧,牛们!
该死的老婆子,该死的癌细胞
该死的酒,该死的冷冰冰的屋子
该死的冬天
酥油灯
疲惫时,记得提醒自己
——我需要一季冬眠
所有的爱和被爱,都如我所愿
离我远点
让所有的生活——
不管火红的,嫩绿的
都让它们在一面镜子里摇曳
我需要一段时间的冬眠
让雪下在今年暮春的最后一天
陌生人,如果你看见了我的酥油灯
请问一问它,至今
活了多久了
零度以下
零度以下,滴水可以成冰
零度以下,风可以变为钢针,绣出了
雪的花瓣和凝望它的端庄的眼神
零度以下,比热锅蒸汽
还暖和、可爱又体贴的人
是我的妻。我从她那儿认出了神的体温
零度以下,麻雀们在雪地觅食
神在孩子们的眼波里看见倒影
而那个递给乞讨者一件棉衣的中年男子
不断哈着热气,像一座城郊的热电厂
在零下近三十摄氏度
在雪尘遮天敝日。
凌晨一点
宽大的落地窗,被户外雪地的光晕
照彻明晰。一条黑蛇
今夜把月亮窝藏在地下的洞穴
凌晨一点,辗转难眠
黑夜把白昼走过的路又重新在脑际走了一遍
而我精力充沛
睡意此刻如神的行踪了无痕迹
寂静伪装了时间的流失
我精力充沛,尝试了几次
抡起长柄镰刀消除诸多的杂念
而窗外雪地明亮
雪的光晕燃烧着被我们忘却了的时间
失眠者最好不要耍小聪明
这会使人更加的不安,而且莫名其妙
把这首诗写到凌晨两点多
直至写的糟透了。哦,白雪的光晕
从地面照进屋内,我辗转反侧,糟透了
大雪
你等着,一场封山的大雪
跨过几千里的夜色
静悄悄地白了你所在的城,当你
在你的国度里安眠时。呼吸
一丝一丝匀称到了微妙,不会惊扰
每一片雪花的诞生
天明起床,掀开窗帘,你的嗓子
会飞出晨鸟的跳跃
那时,或许曙光已把茫茫的白皑
体贴地揽入怀中
那时,或许天穹阴沉低垂
你看到雪在落的样子。你被它们深深吸引
孤自坐在临窗的藤椅上
什么都不想,就盯着窗外的漫天大雪在落
你完全没有警觉,把自己
已经坐成了一座巍峨的大山
你心里所有枝头的雪,也已越积越厚
盼望已久的大雪
终于可以使你酩酊大醉一场般地冬眠
可以任凭你的城
深深陷入雪地的脚窝里
等什么时候
当我追求美好事物时
足够证明我还年轻
足够清楚地看见
欲望的翅膀,大的
足以掩盖矮小的身形
等什么时候
你瞥见我眼窝里的湖水
在静静漾动晚霞的波光
那不是我的荣耀
那是一个人的故园,孤零零的
在泛光
大风吹送的雪野
只有大风能够懂得雪野的辽阔
只有雪野能够盛放我眼里
把身体拉长至极限,让大地飘飞的豹子
只有昨夜没有被风雪掩埋的脚印
才可以称得上乌鸦中所向披靡的勇士
我对这儿如此地熟稔,甚至仍会记起
很多年前在哪儿一根村桩下
倒下去的妇女,她的名字
连同棉袄里的肉体冻僵在了我的记忆里
所以冬日迎面撞见风雪
我忽略脸颊上针扎般地刺疼
我有必要在雪野留下勇士的影子
我有必要打开眼窝的栅栏,放出我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