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乌鸦的猜想（外五首）

对乌鸦的猜想

子弹头，从乌鸦的尖叫声

穿过咻咻不息的矮树林

一只乌鸦，一本黑皮书

上面摁着诬陷的手印

在电影情节语言失效的某刻

枪响了，乌鸦

像几声灰色的冷笑在天空回响

一个人倒下了。尘埃

落定于观众惊魂未定的心

对乌鸦的猜想，构思的奸细

一支歌被绳索捆绑，大地的黑影

需要押送长空行刑

当晚风在天边长出最后一朵红蘑菇时

我路过成群结伙的乌鸦

它们以黑炭的语言，垒砌落日的火炉

我一动不动呆望着它们的活计

酷似一块空地，从高处猜想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它们满意的样子

但我肯定，对乌鸦的猜想

不仅仅于此

柔软的幸福

苍鹭，越过雾霭和山道

栖息于我体内，抖了抖翅膀

我内心的潮湿就变得柔软

历经时间的地窖储存

我知道浮世有一种叫恨的坏东西

逐渐散发出腐朽的馊味

我深信幸福，是柔软的

就像妈妈落下又被风掀起的苍发

就像阳光每天在我身旁

编织生活的地毯

就像我的安静弥散四野

这是我给予大地的恩典

这个世界多么需要奇思妙想

我希望，在它的柔软中

每时每刻，磨损着

我对这个尘世的陌生。就像今日

我看到白天的月亮比夜晚的月亮

更像月亮

夜晚唱歌的女人

有一段时间，对面的六楼

窗户内的灯光豢养一个唱歌的女人

长发披肩，黑色的天幕桌布睡衣

黑色的话筒，惊起

无数老迈的乌鸦

有时夜至凌晨，她还坐在那儿

手捧话筒，像一块石头

游牧在荒野

从未见过有男性的身影在那儿走动

或许，她只是

动用自己的歌声避雨

或许，歌声

能唤醒一匹沉睡的黑马

雄性的漆黑

笼罩在灯光之外

山冈

像每个人熟知的那样，家乡的山冈

挨神最近，即使它矮的只够得着炊烟

像大家都知道而闭口不谈的那样

无论谁曾像英雄们独占哪座山冈

并像一块巨石压过山顶

最终

像先祖们那样

又被石头压在下面

而

像所有的屋顶那样只有在月光厚重得像史书一样

才能够得着

那些像铁锅倒扣的石头

那些不像山冈的山冈

五月，出一趟远门

五月，孤独的麦种被流放土地

我并非纯粹的文人，却每年耕种矮山下

偶尔诗文，一双历经市侩的手

却磨砺出诸多农民身份的茧子

我的手稿和那些大才子们

还挤在苏东坡那个国度的城门外

而父亲，起早晚睡捡废品

换了钱

再换药

我有一顶诗人的帽子

从未被他捡到

有人唤我卖货郎

我更愿意滞留山居，默数

补在朴质岁月上细密的针脚

三十六岁了，偶入大都市

才觉得

这双脚多么的格格不入

五月。我种下麦子要出一趟远门

我不说

你们谁都不会知道我要去哪儿

桃花溪畔在远方，连火车也无法抵达

我要见的，是一亩翁

他的花园种着生活的艺术

就连天使都知道

秋风

我们已经很少去乡下了

我们已经忘记，秋风，是什么时候来的

以及，我们忘记了

马拉的车辕、霜冷了的雁鸣

我们，已经很难聆听得懂大地的语言了

我们，已经忘记穿一件秋日褐色的上衣

献给村庄了

我们，已经忘记了打量自己，目睹自己

是怎样一天天在世俗中腐烂

亲爱的人，秋风它吻了我的脸

我们已经很少为大地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