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犁过的痕迹
母亲说我发脾气的样子
越来越像我父亲
像父亲一样地抽烟、喝酒、骂人
就是不像他动手打女人
父亲的样子是乡下土疙瘩的样子
为了我,接近六十岁的他
甘愿跑到城里在工地被人呼来喝去
母亲又说,父亲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小了
然而他的脾气越来越坏
父亲为什么脾气会如此暴躁,其中原委
只有我清楚。我很多次面对镜子
常常发现我黝黑的肤色多像父亲
我脸上疯长的胡子多像父亲
我在工地弯腰咳嗽的身影多像父亲
我的额头上清晰地出现了几道皱纹
多像父亲用犁头犁过的痕迹
◎曾在北京流浪
我曾经以狗的形象
在北京流浪
那一年我没有安身之所
星期一睡在地下通道的
旧报纸上
星期三睡在五孔桥某公园的
木椅之上。整个夜晚
只有络绎不绝的蚊子肯与我亲近
我曾是一个怀抱高远梦想的青年
来投奔北京,我热爱北京的一草一木
一砖一瓦,但我始终以失业者的身份暂居
北京的公交多得让我眼花缭乱,让我曾一度迷失方向
一份关于招工的报纸握在手中
但大多门槛高过我的头顶
每个用人单位婉言将我拒之门外
最终我要与北京相别
长途汽车驶出八达岭时
我在心底轻轻喊着
北京,北京,我还会回来
那时
我不能再像游魂一样游荡
不能再像穷途末路的狗一样生活
◎一个美丽的秋天
一个美丽的秋天
只在我的故乡才有
秋天馈赠我的美好事物太多
我偿还得却甚少
在外省
外省的秋日让我想起从前的玉米棒子
在今年这个秋天才熟透
让我想起
从前披一身金黄色的割麦人是我最苦的父亲
在这个秋日,我谁都无法认真地去爱
在自己孤独的城堡泡黑杂乱的影子
只能低下头来舔舐体内漏进凉风的伤口
在秋日的午后
一个走在我前面的人
我想对他说,他的背影
极像萧瑟的落叶
◎越来越远了
独自一个人在遥远的城市碾转
总有一些泪水在胸壁聚积
总有一些无助和无奈在四季的更替中
轮流怒放,孩子们
不必担心大人们的野心、婚变和一场
冷雨的际遇。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月光的
清辉里缅怀我的出生地
不需要任何人看见大海为我的眼泪招魂
没有人可以抚慰一颗湿地的心长久发出的噪音
大城市收容我就是收容一个投奔欲望的孤儿
重返故乡我深知多么的不易,每一位老乡
带来泥土的味道让我回味
越来越远了,人生一世有太多的不如意
于游子之心,深藏大海一滴咸涩海水的回音
故乡已经陌生,想回,却总回不去
独自一个人在他乡客居
孤寂的灵魂再瘦,也总有一处月光为它招魂
◎静夜
那个割掉金色头颅的帝王倒下了
山岗静默,妈妈
把灶膛的柴禾点燃
我可能会提前回家
我的行色匆匆,拉杆箱笨拙
妈妈,回乡的路上
我是一只热爱大地的白鸽
只有你知道,此刻我是如此的幸福
妈妈
黑夜是我带回最宁静的妻子
她的肤色漆黑,生下一群孩子
你瞧,多透明啊
妈妈,这些顽皮的孩子
你得盯紧她们
你瞧,那个正在逃跑的家伙
模样长得多随我
◎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在哪里
是否在由北京到山西,再由河北的承德
到大上海的路上
我的故乡在哪里
是否在北京五孔桥公园
曾收留我一宿的长木椅上
是否在山西小煤窑我曾用过的矿灯里
是否在承德鞋厂我粘过胶的鞋壳里
是否在大上海我曾砌过墙的公共厕所里
我的故乡在哪里
是否在我的出生地一棵榆树上的鸟窝里
是否在我多年前洒下青年农民汗水的庄稼地里
是否在我娘制造的炊烟里
我的故乡究竟在哪里
是否在我的每一个夜梦里
当我在梦里搜寻不到它的一丝痕迹
我迷惘地问自己,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究竟在哪里
当我带着质疑一次次追忆曾经的过往
过去的山风过去的人
过去的犁头过去的蛇皮袋
过去一起捉迷藏的小伙伴,还有从来
就用严厉目光注视我的小学女教师
喔!我的故乡原来并不在外省
也不在一颗榆树上……
我的故乡一直就在我的童年里
◎月光曲
月亮多高
父亲 蹲在杂乱的工地
多苍老
黑夜缓流的河水 月光
清洗恬静的身子
此刻我不能不想活着的俗人
把骨头归还给月光
把瘦了的父亲归还给母亲
我的农民工父亲
我拿什么来偿还你
月亮多静 月光多冷
此刻
月光中我朦胧的眼睛
一首歌缓慢、忧伤 在黑夜独自聆听
月亮多高
在月光浸泡的浮世
我两眼茫茫 面带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