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我想到了昆虫
大雨中我想到了微小的昆虫
为它们真心地祈祷,不被豪雨洗劫
如果它们真的遭遇了不幸
山洪崩溃,淹没了洞穴,曾经的美好家园
顷刻之间变成汪洋之下萧瑟的废墟
如果它们已经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我想到了残垣断壁和溺水的不幸者
只能让我感到莫大的蒙羞
你要知道,灾难面前一个诗人对自身的
羞愧和无限的怜悯是多么的苍白和轻浮
大雨中,夜色黑溜黑溜的。我想到了不堪一击的
弱小的昆虫:蜣螂、蝴蝶、纺织娘、蚂蚱、蚂蚁
和蛐蛐、蜻蜓、磕头虫……
我仿佛听到了它们在雨中的各种哭泣:
呜咽、啜泣、暗自落泪、号啕大哭
和幽咽……
◎大地啊,秋风在吹送
在这个怀旧的傍晚,我已经
知道了秋风的深远
我也知道了父亲早已潜伏在熟透了的麦田
那只憋闷已久的蟋蟀
也正在秋风中变凉
秋风啊
只要你轻轻一吹,芦苇就会摇摆着
低垂下去
当年的那个顽皮的我
就会被母亲远远望见
就会在这个无垠的大地,母亲像捡了一枚落叶
把我拎回家
在这个怀旧的傍晚
大地啊,秋风在吹送
所有的事物都凉了下来
惟独割麦的父亲全身浸透了汗液
这么多年了
秋风在大地上吹送了一载又一载
把父亲的关节吹得吱吱响了
也把我吹到了外乡
吹到了母亲没法找到的地方
◎还有
还有什么样的河
没有抵达一朵白云盛开的浪花
还有哪一颗流星
不是以落花的姿势消逝
还有哪一枚金黄的子弹
在落日的体内留下一个空空的洞穴
而没有带走腐朽的余晖
还有什么样的蚂蚁已经出逃
穷追不舍的影子像阴沉的墓碑
还有什么样的风
既能吹绿了山坡又能将水面解冻
还有哪一粒松果做着挣脱地心引力的努力
还有哪一缕穿越了时光的月光
尚未落定不死的灰尘
还有什么
没有被我写到没有被我蹂躏
没有接近死亡就没有第二次生命的开始
◎这个早晨
这个早晨像河水再不流来
暮色必定为今天的末尾自刎
这个早晨俗世之人
把今天当做昨天挥霍一空
在去薯条厂上班的路上
我每天见到的那些人
一如既往地在道路旁压腿、扭腰和摆臀
水库岸边的草坪上,散落的蜻蜓尸骨未寒
在往堤坝搬运石头的民工
在这个早晨脚步还是那样缓慢
我看清了
他们当中,和我一样
没有一个能摆脱被现实反反复复地戏弄
◎家乡的南山埋了那么多人
家乡缄默的山坡,墓碑上先祖的名字
被时光的碎屑清洗了无数遍
若干年后,我肯定在这里把我的血液
干净地交还给先人在地下
已发芽的血统
那个时候,我不可能掀起棺材板再次流离
我要用我永不朽烂的墓碑证明
我会像一团浓重的影子
紧紧跟随着我第一次睁眼看见的
美丽的地方
家乡的南山埋了那么多人
有我曾祖父生前的邻居,有多占了
我祖父一垄地的仇人……
活着的时候,不管他们曾发生过什么样的
事端和纷争
在这里
他们都会像一窝土里的马铃薯相依相偎
◎在一只流浪狗面前
如果我没有在团结大街邂逅这只流浪狗
就不会知道,这尘世原来苟且偷生的不止我一个
在流浪狗的面前,我的头颅原来可以再抬高一点
我无法知道,它走了多远的路程
经过了多少个村寨,艰难地渡过了多少条河水
遭受了多少人的撵打,才流浪至此
对于这只人人见而远之的脏兮兮的狗
我却萌生了一种未名的亲近感
仿佛它就是我异地落难的穷亲戚
它却一直在警觉得四处搜寻可吃的食物
似乎对它来讲,街道上来去的行人不存在
过往的车辆不存在,还有一个向它投去同情的
目光的流浪汉不存在
原来在这尘世苟且偷生的不止我一个
我遇见的流浪狗
没有在生存的刀刃下淌一滴绝望的泪水
我真想对它深深弯腰,叩头
◎那一年
那一年,娘把我生在了深秋
落日的余晖的栅栏里
娘渴望我被最后的阳光清洗
一生被光辉照耀
从此,娘用一生守住这清冷的山村
她浪费了太多的慈爱
把我抚养得象她心中巨大的太阳
那一年,小麦遍地丰收
娘手中攥着的粮票作废
她的腹中空空,收割后的生硬的田地空望
那一年,严冬寒冷
娘用爹的羊皮袄把我裹严
北风咆哮,娘抱着我
就像守着供她取暖的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