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

今年清明依旧是雨纷纷，还好天公作美，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给我留了一个短暂的上午，去祭拜先辈。

往年都是家里长辈带着小辈过去，长辈们通常负责开路、准备祭祖事宜，而小辈们更多的是带着好奇探寻着山间野趣，一行人翻山越岭，嬉笑打骂，其乐融融。

几年前，自从父亲病了之后，身体不能像之前一样走完全程，尤其是这种湿滑的山路。于是我与父亲开始脱离大部队，独自去山里扫墓，只祭拜到曾祖父那一辈。

这次扫墓，父亲由于身体没有陪我走完全程，在大山中，我默默接过了父亲手里的接力棒，像他在先辈中那样，把传承这根火炬，继续点燃下去。

扫墓这天，起了个大早，跟父亲清点完了需要带去扫墓的东西，不同往常，父亲催促拖延的我，反倒是我催促起了父亲。见父亲迟迟不肯出发，我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为什么不走，待会儿下雨了就不行了。”父亲看了眼时间，只是说了句等你堂哥，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倒是因为他的犹豫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好不容易雨停，再等下去下雨了你更走不了了，而且以前不都是我们单独去的吗？为什么这次要等啊？你本来腿脚就不利索，跟不上他们，一起走不是耽误他们时间嘛。”父亲见我态度坚决，也就不再纠结，只是扛起了锄头，拿着几朵假花。我看着终于有出发意愿的父亲，拿起地上的镰刀，提着用袋子装好的鞭炮，凭借着以前的记忆，跟父亲踏上了扫墓的行程。在乡下养的土狗，也不例外，跟在我们后面，就这样走着，两人一狗，却一路无话。

直到路上碰见父亲的熟人，无话的氛围才被打破，父亲跟他们寒暄，向他们介绍着我，我却没有看向他们，只是兀自向前走去，我并没有那种跟陌生人健谈的勇气。父亲也没有寒暄很久，就跟上了我的步伐，向着山里走去。由于下过雨的原因，山路非常湿滑，尤其是小路上大块裸露的石头，上面布满青苔，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找好落脚的位置。没多久，我就感受到双脚传来的疲惫感，山间的路不像景区铺好台阶，是纯靠乡亲们的脚丈量出来的，路两边杂草丛生，沾满雨水，我跟父亲是最早来的，所以不仅是双脚的疲惫，更有雨水沾湿裤脚，贴住小腿的冰冷阴凉。可是旁边的溪水潺潺，穿越千年的古樟吐着新绿，还未飘散的薄雾分散着我的注意力，有目的的行程悄然变成了赏春。正当我贪婪的吸着每一缕春，父亲却叫住了我，我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了他的不适，于是停下了脚步，叫停了狗子，等着父亲休息好再出发。没有等多久，我们就继续向目的地出发。

父亲一路断断续续，比以前停了很多次，我看着他拄着锄头，大口喘着粗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埋怨自己前几年为什么不好好记路，只顾着看着脚下的路，而忽略了沿途能够指引的物。就这样一路强记下来，终于到达祖父与曾祖父墓前。我拿起镰刀，学着长辈们以前那样，挥舞起来，割掉周围的杂草与蕨料。父亲放下锄头，静静地看着祖父已经脱落字体的墓碑，他的眼皮低垂，我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回想起小时候跟随祖父扫墓的场景，或许是与祖父道歉，下次清明可能不能亲身祭拜……我看着父亲，不禁觉得有些落寞，他站在他的父亲墓前，旁边是他父亲的父亲，他年少时，祖父带着他，站在曾祖墓前，如今，他带着我，站在祖父墓前，时光荏苒，从不因为偏爱谁几分而眷顾，只是一代新生换着一代落幕，唯一不变的，是祖辈千百年来，赓续传承的薪火。

将杂草清理完毕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祭拜。祭拜完之后，父亲并没有立马出发去下一个地方的意愿，我只好站在他旁边，等他休息好了再走。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远眺村庄，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几栋颜色艳丽的房屋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每年从这里远眺，都能在若隐若现中发现改变，即使大家都在向外求一个荣华富贵，但是落叶归根却永恒不变，一次次行囊的重背，一排排洋房的新立，一颗颗游心的复归。

当我在感慨家乡的变化时，下边传来了一阵声音，我听着很是熟悉，看着父亲期冀的目光，我知道这应该是叔伯哥哥他们过来了。声音越来越近，我竟产生一些愧疚，提前出发会不会被他们责备，怀着这份羞意，看着叔伯们从路的尽头依次出现。叔伯们陆续走到我的跟前，他们并没有责怪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只是问我什么时候放假的，什么时候到家的。他们的话让我没有过多的去想，我只是木讷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也只是有序的进行祭祖。我们没有过多的交流，我与父亲就准备去下一个地方。离开的时候，父亲走的匆忙，把假花留在了那里，等我们下到半山腰父亲才反应过来，我无奈抱怨几句，在他歉意的笑容返回原地。我还在担心重返的时候该怎么与叔伯们交流的时候，但我听到更高处他们的交流声，才明白他们已经走远，去祭拜更早的先祖。回到祖父墓前，并没有发现假花，应该是他们带走了，我也不去担心，叔伯们会帮我们插好，于是回去告诉了父亲。

期间父亲给母亲打了电话，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母亲担心我不认路，叫父亲走慢些，多休息下，不用去急，可要强的父亲怎么会服老，只是呵斥母亲几句就继续了下去。我看着父亲，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也担心父亲身体，于是劝父亲回去休息，剩下的我去就行。自幼把我保护很好的父亲却是担心我，几次拒绝。看着他愈发蹒跚的脚步，我假装不耐烦的对他说：“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知道我从小就害怕牛鬼蛇神，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山里阴沉沉的。”

“可是你十几岁就一个人进山里护林，你害怕吗？”

“你不知道路。”

“奶奶那里我知道，我就是不知道爷爷的路，今天我全都记住了，以后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父亲没有多说什么，陪我走到了分叉路口，低着头看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我昂着头带着狗向下一个目的地前进。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不知道是不是看脚下路的原因，他好像有些驼背，又好像有点单薄。收起思绪，我看着前面的大路，脚步愈发坚定，爬着蜿蜒向上的山路，脚步愈发扎实，不断地告诉自己，薪火相传，大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