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事

一

搬家的事，万万不能说曾经“扯公脚盖婆脚亦难盖脚，拆东墙补西墙还是烂墙，还老帐欠新帐仍然欠帐”的穷追不舍，突围苦境。注重声调，辅助推广人要嘴装粉刷门庭的发音。既传递消息，又宣染形容。

要端正姿态，满足乐不可支，一而再再而三，好事接二连三，讲些喜气洋洋的话。反话正说，高腔雅调。口有多大话，财有多大产，大放厥词。竭尽全力满足放卫星的欲望，丑话实说的可怕，该是配合默契。

应该，仙人指花，朱顶红花，郁金香花，仙客来花，报春花，长寿花，紧锣密鼓，张灯结彩。好在，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翠翠红红，柳柳真真，娇娇嫩嫩，暖暖阳阳，意意象象境境，事事风风韵韵，处处融融洽洽，年年暮暮朝朝。

应该，让满空烟花鞭炮的迷彩，直截了当叙述钱财的响亮。不要张惶，不必失措，贫穷装富，困里图强。

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必须，把情圣猪的家神安起来，抱貂蝉，遇贵妃，问昭君，想西施，讨得榻前榻后媚色缠绵的享乐。

艳阳天，贴对联；千万年，万千言；庆乔迁，遂心愿。要写好，上山是虎，下海是龙，仄仄平平(啧啧评评)，能和贪欲押韵配对的门联。

从银行财富堆里链接来的圣火，炎，焱，燚，火旺。能让有幸不福的幸福，福；能使过不去的过去，去；能叫未有来的未来，来。

还有。

口乞际会，一吃就好；醉翁之意，吃的是你；会不会吃，好不好吃；慷慨豪饮，互棒互骗；相洽(吃)相吞，对着诓骗；骗得人昏，为上为哥；被人骗昏，为下为弟。让预谋的事情完成，让颂过的幸福生活。莲花一样的祝福，漂言假嗓，阴戏阳唱，阳奉阴违，嘻嘻哈哈，一口一段，胸中锦绣，舌底谈锋。酒醉的方式，原来可以这样，却不得那样。只有这样的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高堂满坐天潢贵胄酒肉圈子，才是牛草泥路通往城市诸事皆宜的黄道，才是快节奏中的左右逢源进退自如……

二

……要搬家了，要洗脚上岸了，要离开贫瘠乡村了，要进城住商品房了，一纸房产证，节省了进入归巢梦境的很多繁复手续，有了生命举行的盛大仪式了，反到感觉不踏实了，反到不自在了。

我耽心，石头的硬朗，汗水的透明，泥土的朴实，时序的守信，一个只会在田园躬身跪作耕种自己的人，身上还有茅坑篱笆老牛磨坊，难能向人家富贵讨价还价的要城市，即使对号入住了，与繁华不合的体统，也难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安静。笨手笨脚慈善口拙的厚道，么样能拿到城市的通行证？又是么样容忍一个泥人，继承衣钵，进入它的癫狂？

我害怕，身不由己的幸运，啧啧称赞的失措，高高在上的飘然，会输给方向，会败给把握。一个不恰当的举动和行为，会让拥有的房产，终是只能暂住，只能租赁。或者，一个并不谦逊的心怀叵测，会让人一步蹉跎千古恨，锒铛圈禁，还没有物业客气伺候。

城市里的人，个个都是陷阱。向钱看的速度，扔了来处，只要去处；扔了过程，只要结局。灵魂零重量，肉体千万斤，没有自我，形象光怪绿离。多少人迎面而来，却是人情张张如薄纸。一次次海誓山盟的热情客套近乎，只为问候你的金山银山腰包。焦虑失控，没有分寸，伤害感情，哪有熟稔的乡音接地气式的交谈气氛？哪能听到有土地心结的真切声音？万物都与人有关，可人却只当着冷冷的索取，不择手段前所未有浴血奋战的索取。

城市的多角恋爱，百花齐放，百鸟争鸣。老爸背着“躲在卫生间里与自己发生关系”的儿女，在“色字头上一把刀”里服刑，却不知痛，仍是在污秽的粗野里揩着暗地沟里的油腥。

城市的字幅标语满墙贴。欺人欺己，负人负天；不求富贵称能人，但愿共斯做好人；勿说强大有用，莫道弱小可欺……说的响亮，可文字福气却又落了下乘，福字倒贴。富贵中心配合不了文化中心。

人活脸，树活皮，墙活一锨泥。城市没脸没皮，一面兽一面人皮，如狼如狮披着皮，城墙厚的脸皮，轮胎似的滑痞。

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乡间？

我大半生在乡村，深耕细作，广种薄收，靠天吃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以实得实。只能在风雨中统帅鸡鸭猪牛稻谷小麦千军万马，只能恪守天命，锄头刨出火花，于陋室里偏安。

而今日，却要面对忽然到来的贵族世界，却总是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一下子，我的情绪，不情不绪，左右波动，坐立不安，上下忐忑。忽儿，闷闷郁郁，汲汲皇皇，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背若芒刺，如坐针毡，魂不守舍。总耽心会有不可抗拒的意外变化，井底之蛙有了想吃天鹅肉的失魂落魄，瓮中之鳖有了屈服却又不愿屈服的怔忡。忽儿又觉，凤舞龙蹈，心花怒放，养尊处优，心情放逸，身体舒泰。忽儿，迁延顾望，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四顾茫然。忽儿，惘然若失，清清冷冷，凄凄惨惨戚戚……剪不断，理还乱。风带愁来，却不解愁将愁去。老了才知时态薄，愁来惟愿知识多。过境千帆马蹄疾，一目穷尽天下事。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又有了玄幻点拨，开启了我内心的关切与思考，一个奇幻的灵醒，我的身边被无孔不入的文字渗透，就有了文字以奔腾的姿势，排列成一行行的命理呵斥，听觉不由自主地就有了莫名其妙腾腾跃跃的声音，视觉也异想天开的过滤着生活，正在凝聚探问，人的源头，人的格局，人的本性。

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

人处世上，要八戒更须悟空……

三

……我和老牛一样，认识垦荒耕耘攀爬的田园格子，知道沃土底下的种子，知道山坡的“屲”字的那一撇最有意义，那里的土地占领了阳光，有雨露的滋润，那里的小草有满心欢的营养。

我要放下侥幸浮躁的姿势，以叩问陶渊明《归园田居》的谦卑，以刘年“喜欢落日荒漠、草木的轻响、石头的微光”的方式，往安身立命的泥泞角落回望。

曾经的荒僻野径，如今已是铺满沥青的乡村大道。但它是常回家看看的鲁迅《故乡》的沉重思考，是《菜根谭》关于人间烟火，习以为常的只讲生活常识。

若要往前必须后退，水往洼地流，上物往下落，顺其自然的方向是低处。

秧苗分孽了后，就是从生活出发，向着思想前进，诠释生命山重水复的旅行。雷公，电母，风婆，云姑，雨娘，孕育的饱满稻谷，它低头弯腰朝下，把沉甸甸的抒情交给泥泞，交给寂寞，正是它知道自己爬过很多的山，涉过很多的水，趟过很多的路，走南闯北，上天入地了后，终是明白，脚踏实地，落叶归根，才是山的高尚，才是水的辽阔，才是路的至远。

时下，太多的人才都在投机取巧里，光明磊落地撒野，他们仅凭一支埋好的伏笔，混了一时人样，而我就这么一直在自己的故纸堆里，初心不变，抱残守缺，皓首穷经，焚膏继晷。

我把女娲补天的五色石又炼过了。

我把老舍畅游的太平湖深潜过了。

我把浮华假相真实，人的来龙去脉，生活的绝活，历史的正史野史，全读了。

我把旦夕祸福日月阴晴读过了。那些在阳光道上往美好前程搬家的人，走着，走着，却突然搬家去了阴间，这不能说祖上没福，也不可能怪坟怪屋。

我要的生活，在骑牛挂角萤囊夜读里。只有在这里，我的虚荣，才有被稻花盛开一样的赞誉。

我并不要人认同，这叫不叫生命状态。

我不忌讳李白一叶扁舟的归宿。

我不顾忌苏轼半片月亮的冷宫。

住红楼，看水浒，读三国，梦西游。

去《甲申三百年祭》里，再研究研究毛泽东老人的进京赶考。

去重温，几千年了，一泼泼声浪，穷不过三，富亦不过三的旧错重犯，在同样的悲哀里轮回。

我们谁都想篡改父母生就的身份，不过，只是有品种的人才往灵魂去的方向。

海子的海，顾城的城，路遥的遥，他们热血沸腾的抒情，是关于白手起家树功立业的生命贯穿，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的福禄齐天……

四

……成家容易，守家极难；一时富易，终身富难。

文生百福，字纳千祥；文字笔划，就是人路。

道藏精妙，通人神理；文星护照，避免灾祸。

凡事弄不明，去书典里找。

凡事看破了，去文字里弄缘故。

文字里有，知悟而静，知静而虑，知虑而安，知安而稳。

文字里有人心，钻进文字一日，摸出一串人性。

顺着五笔幽径走，就能看清司马迁未写出的《史记》续集。走到山水尽，坐看云起时，那便是一目了然的人间。

故而，我要千房百“忌”，千“防”百计，千方百计的杞人忧“悯”(天)的，徐了循着习惯张灯结彩设盛宴筵亲友外，还体天格物雍穆和谐，激活人对生活的深刻理解，郑重其事整出几桌风趣文绉文字佳肴来，联系成熟，结识经验，将教训的疼痛变成刻骨铭心的牛顿万有引力，承载起爱因斯坦希望之光的文化含量，以文触天字碰地的悲悯情怀打开世界。精神的贫瘠使不开手脚，审判不了大逆不道的人性。所以，特让餐桌上躺着座能撑起一个家族的文字江山，文字的雄谋大略，更胜于满汉全席，更优于杜康醉意。

宴宴自己。

宴宴亲友。

宴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