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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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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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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廖

有人说,县城里什么行当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缺少修自行车的。

别人反问,修自行车的难道比卖馒头的还重要吗?

此人一乐,说道,还真是,买不到馒头可以自己蒸,可是没有听说谁天天骑车还带着修车工具,带扎了窟窿,自己拿出锉刀胶水补上还说得过去,可是要是轴承坏了、链子断了,难不成自己也备着换上?

话糙理不糙。小县城南北几条街道,东西三四公里,没有什么急事,还是骑自行车比较方便。而且,可以一边骑车,一边观赏路边的风景,悠哉悠哉。

骑车的人多,街边的修车摊也就成了小城不可或缺的一景。

南环十字路口,还没有安装红绿灯,东西南北的人流杂乱无章。

紧靠街角的一处空地,一辆电动三轮车,一把遮阳伞,简单的几件修车工具,就是修车师傅老廖的全部家当。

每天来来往往总有许多骑车的人从此经过,有的车子也会出点这样那样的毛病,看到修车摊,人们停下来,把车子往车摊前一支,示意老廖要修车。老廖简单的问一句,便手脚麻利地拿工具,修车子。

修车最多的活是补胎。

扒胎需要修车师傅的手劲和巧劲。不管自行车还是电动车的车胎,在老廖手里,都像面条一样灵活柔软。别人扒胎要用几根撬棍,他只用两只手,轻轻松松,不过几秒钟时间。其他修车的寻找内胎漏气的地方要打上气再放在水槽里试水看什么地方冒泡,老廖一般只需用耳朵贴着打了半气的车胎听一圈,就能确定漏气的位置。一把特制的锉刀,轻轻挫上几下,胶水一抹,粘上补丁,捶打几下。放好内胎,紧好气箍,打足气。齐活,走人。

修车的价格人们都熟悉。补胎原来一元,现在涨到三元,紧紧松松根本不用花钱,至于需要更换零件那就另说了。一些小孩子放了学,经过这里来修车子,修理完后一掏兜看没有带钱,说一声“下次再给”,推车就走。老廖只是“嘿嘿”一笑,根本不做深究。

老廖手脚利落,手艺好,待人又和气,每天摊位前总有人等着修车,一些没事的人也总爱往老廖的摊子前站一会。看看人多站着不方便,老廖专门做了十来个马扎捎过来。

人们在老廖摊子旁坐下来,除了偶尔帮着递递工具,其它的时间就是拉家常,摆闲话。什么张家的的儿媳妇娶了三天就生了个儿子、王家的花猫竟然会学狗叫、特不靠谱这些日子不消停、北边的金三爷这些天有点够呛、有人在街边摊吃烤羊肉串吃出了一条老鼠尾巴等等,大到国际风云、海外局势,小到民生诉求、家长里短,在这里人们可以毫无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看到修车摊附近人员旺盛,有个好事的人搬来了一张小石桌,摆上了一副象棋。于是,从那以后,寒冬酷暑,每天都有一群象棋爱好者在这里聚集。执子下棋的只能两个,看棋的就数不清多少了。人们不是围成一堆,而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让人都闹不清到底是谁在当中下棋。

闲下来的时候,老廖有时也乐呵呵的加入到看棋的行列。不过,他只是在一旁观看,既不出声指点,更不下场参战。

“老廖,你这修车摊也摆了十几年了吧,天天看别人下棋,也知道马走日相走田吗?”一个人看老廖看棋取笑他。

老廖不吭声,看十字路口一个孩子紧张地不敢过马路他快步走过去在车流中间把他领了过来。

“天天看别人下棋,你们谁见老廖吱过一声。别说什么观棋不语,要是会下棋,看别人下棋不言语,一天两天还行,十多年了,老廖就没替别人支过一招。要我说,老廖就是个棋盲。”有人猜测。

“下棋走的是直线,老廖玩的是圆圈,补丁、内胎、钢圈,老廖要是架上炮筒,专打自己老将。”众人一阵哄笑。

“得,得。个人有个人的活路,老廖爱修车,咱爱下棋,互不干涉。会下几步棋看把你能的,真把自己当成了刘邦、项羽?”有人为老廖打圆场。

老廖不恼不怒不应答。见有人来修车,老廖马上迎上去。看来,下棋是别人的爱好,他的兴趣只在修车的营生上。

中午,修车摊前除了老廖只剩下棋盘前的两个人。

“老廖,把手里的活放一放,凑凑手,下一盘。”对手去撒尿,剩下那人发出诚挚的邀请。

老廖不吭声,手里的活依然不停下。

“老廖,你老婆给你送饭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健壮朴实的妇人领着一个小男孩来给老廖送饭。

老廖放下手里的活计,把工具扔在一边,顾不得洗手就用满是油污的大手抱起了小男孩。

“你看你,刚给孩子洗的衣服又被你弄得脏兮兮的。”妇人嗔怪道。

老廖不管老婆说什么,自顾掇弄着孩子玩耍。看孩子“咯咯”得笑个不停,他的脸上也露出满足的笑容。

“小嫂子,你算是找对人,捡到宝了。”下棋的人戏谑道。

“啥宝不宝的,一个修车的,整天风吹日晒,啥时候能让俺娘俩也过上好日子呀?”妇人撇着嘴,取出饭盒,放在老廖面前。

“啥?别不知足了。谁像你家老廖,只知道干活挣钱,一天挣个百十块不是问题吧?不抽烟,不喝酒,不玩钱,连个象棋也不会下,就知道心疼你们娘俩。你说,从你带着孩子嫁给老廖是不是享了清福了?”

“那是,那倒也是。”妇人也不再反驳什么。

一下午的忙碌。路灯亮起来的时候,老廖才把手里的活干完,他把工具归拢在一起。旁边,几个人围在一起激战正酣。

“出车!出车!三步不出车,臭棋!”有人给下棋的人支着招,看那架势,他恨不得把对方拽起来。

“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吧,就是你一晚上像个知了似的在耳朵边聒噪,弄得人心烦意乱。我输就输在你那张憋不住的臭嘴上。”输棋的人忿忿不平。

“换人,换人,说是三局两胜,都赖了几盘了,还有完没完了。”有人在搅局。

夏天的晚上,反正是没事可做,人们有的是时间。直到路上行人稀少,纳凉的人回了家,下棋的人们还意犹未尽。

“唉,听说了吗?咱县要举行象棋比赛,什么人都可以参加。”有人说道。

“是啊,是啊,咱县有多少年没举行过象棋比赛了,听说,为了举行这次比赛,县里请企业赞助,下了血本,冠军的奖金有五万元呢!”

众人一阵嘘声。

“奖金多有啥用?冠军只有一个。要我说,这次的冠军在座各位是没戏了。”有人调侃道。

“咱这水平别说冠军,恐怕到决赛时连门槛也进不去。”

“不过要我说,这冠军嘛,只能在左双炮和向汉城两个人当中出了。这下棋没藏掖,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咱县里,下棋的谁不知道老左和老向?老左攻势凌厉,双炮指哪打哪,所向无敌;老向防守固若金汤,天衣无缝,听说就从没人能逼他的老将挪过一步。至于最后的胜负,也就在于看他两人到时候的临场发挥了。”

“一晚上就这一句话靠谱。大家攒足精神,就等着这一场龙虎斗,看看冠军到底会花落谁家。”

象棋比赛如期举行。一时间烽烟四起,各路象棋好手云集县城,街谈巷议间都是象棋比赛的话题。

这几天,不知为啥,老廖没来摆摊。石桌边,人们依然激战正酣。

全县象棋比赛决出了最终的结果。令人们意想不到的是,冠军既不是老左,也不是老向,而是修车师傅老廖。

当主持人要求老廖上台领取奖金的时候,没想到老廖却提出了一个要求:“奖金我不要了,把钱拿出来给南环街口安上红绿灯吧。”

“为啥?”主持人不知道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为啥。天天上学放学来来回回那么多孩子,也该安装红绿灯了吧。”他的嘴唇哆嗦,好像特别激动。

一时间,县里的领导和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惊奇的倒不只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一掷千金的勇气,而且还在于他提出了人人知道却从没人提出的问题。

的确,南环十字街口不远就是县直六小,来往学生和家长很多,实在也应该安装红绿灯了。可是,这个问题由眼前这个老头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提出,在场的县领导们都觉得有些尴尬。

领导们对这件事很重视,第一时间开会研究,最后决定,路口确实应该安装红绿灯了,这件事刻不容缓,马上就办。至于象棋大赛冠军的奖金嘛,该归谁还是谁。

最近,城管来了好几次,说是路口的修车摊影响城市形象,老廖就用下棋比赛的奖金在路口不远租了一间修车铺。

很快的,那些原来聚在一起下棋聊天的人们又都在修车铺门前摆上了阵势。

说起老廖得了全县象棋比赛冠军,街口棋摊的人们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开玩笑。

“这叫大隐隐于市,你们不知道吧?二十年前老廖就是临近县的象棋冠军。”有人传出了小道消息,引得众人一阵惊叹,天天在这里下棋,没想到身边竟然潜伏着一个象棋高手。

“老廖,自己拿钱安红绿灯干啥?那不是政府该做的事情吗?”听说老廖要用五万元冠军奖金在街口安装红绿灯,人们奇怪老廖为何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老廖不回答,他的脸抽搐了几下,依然忙着手里的工作。

人们不知道,二十年前的老廖是一个地道的“棋痴”。只要有人下棋的地方,他总是一头扎进堆去,下一个昏天黑地。那时候,在他所在的小县城,棋局上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走上五十步。

可是因为下棋,老廖丢掉了工作;因为下棋,妻子和他吵得鸡飞狗跳,一怒之下远走他乡。老廖依然故我,顾不上这些,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纵横交错的棋盘。

那天,他去学校接孩子回家,看见十字街口有人摆了一个残局,棋主许诺谁能破此残局就能得到100元奖金。想起曾答应儿子给他买变形金刚,看看那棋局好像也没什么玄机,他忘记了要接儿子回家,一时技痒,接招应战。

棋局异常惨烈,他深陷其中,如醉如痴,最后才终于悟出了破解棋局的门道。当他得意地接过棋主递过来的那张钞票时,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的街中心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他回头看时,一个小男孩像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被撞飞的就是他8岁的儿子。

“老廖,你真是深藏不露呀!有时间给老哥儿几个支上几招,大家伙请你到‘东来顺’吃涮羊肉。”有人看着忙活的老廖招呼道。

老廖不吭声。他仰起头,不远处路口的灯杆上,几个工人正在上面安装调试着红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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