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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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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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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忆打场

我的家乡位于华北平原古运河西岸,农作物一年收夏秋两季,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就是小麦和玉米。

在我们这里,人们都知道“大麦二秋”的说法。芒种过后,干热风起,麦熟一晌,人们要抢收小麦,雨水渐多,也要为夏播保墒。即使在二十世纪末农机具还不发达的时期,麦收也不过两周左右的时间,所以麦收时节因时间短而更加忙碌,不像秋收,从开始到结束前后要延续四五十天,人们大可不必太过匆忙。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麦子熟了,人们要抢收小麦。最开始地薄麦稀,人们是拔麦子;后来地力好了,麦子又厚又密,拔麦子已不可能,人们开始用镰刀割麦子;再后来生产条件好了一些,开始使用收割机。

但是从实行联产承包之后到二十一世纪初的二三十年里,直到联合收割机出现以前,人们一直是将收割的小麦先运到场院里。

“打场”作为一种传统的生产方式深深烙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永远抹不掉的生活记忆。

孟浩然有诗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其中的“场”就是晾晒庄稼的场院,“圃”就是菜园子。有吃、有喝、有菜、有肉、有朋友当然是人生乐事。

我记忆中最早的“场”地是小时候生产队的场院。那是生产队里最平整光亮的一片土地,可是在一年之中它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置的,空荡荡的场院是鸟雀最愿意光顾的地方,也是农闲时孩子们可以恣意撒欢玩耍游戏的乐园。

实行承包到户以后,粮食产量明显增加,各家各户都开始在麦收之前做着打场晒粮的准备,没有地方显然不行。于是,房前屋后、树林旁边,甚至是原来的菜地农田,村边上只要是稍微平整的地方,人们都开始把它平整夯实预备用作场院。

麦收之前头半个月人们就开始整理场院,这称作“杠场”。最好这时有一场雨,人们趁着这土地潮湿的时候在提前选好的平地上铺上一些往年的麦秸,套上牲口拉着磟碡一圈圈、一片片的将场院碾压平整修缮一新。如果天公不作美,老是不下雨,没办法,那就只好用大桶小桶拉水或挑水来泼场。

想到金黄的麦子即将收割运来,人们的心里都是喜洋洋的,男女老少一边洒水泼场,一边嬉笑打闹,这也许就是我们北方平原的“泼水节”吧。

麦子一车车的开始运入场院,原来开阔敞亮的场院开始变得拥挤杂乱。人们为这丰收发愁:今年将这场院又拓展了一大块,本来以为这场院足够大了,可是这几亩地的麦子咋就放不开啊,今年的产量大增,看来比原来一个生产队的也少不了多少啊。没办法,另一块地的麦子得晚割一两天,应该还能坚持坚持,要抓紧时间把这收割来的麦子晾晒压场,好腾出地再去收另一块。唉,实在不行就得“打叠场”啊。人们开始重新制定收割打场的计划策略。

趁着天气晴好,人们将原来打捆压实的麦子一点点摊开铺展在场院上晾晒,整个场院铺满的都是厚厚的麦子,大家不惜气力地将这满场院的小麦一遍遍地翻来倒去,直到暄暄活活,场院里到处升腾起一股股成熟麦子的味道。用牙齿咬一下麦粒,“咯嘣嘣”,结实,有一股阳光的甜甜的味道,应该可以压场了。

最早人们压场都是套着自己家的牲口,后面拉着笨重的磟碡。庄稼把式手里牵着长长的缰绳站在麦场中间,用手中的鞭子驱赶着牲口单调地转着圆圈,直到将大部分麦粒碾压下来。

后来村里有了拖拉机或是三轮,替代了牲口,磟碡太过笨重,后面拉的是几节对齐的铁磙子。人们心里琢磨:书本上讲“四个现代化”,这就算是实现了农业现代化了吧。

村里的拖拉机开始很少,所以要提前预约排号。歇人不歇车,往往是这家压着,另一家翻场准备二次碾压,其他人家只好看着等着。乡下民风淳朴,着急翻场的时候,不用招呼,附近场院没事的人都会挽胳膊捋袖子一齐上阵,谁也不会袖手旁观。打麦场上看人性呢,谁愿意落得个奸猾懒惰的坏名声呢。

看看麦子绝大部分都碾压下来,人们开始拾场。大家将碾压过的麦秸聚拢在一起堆在场边,准备以后有时间再和扬场出来的麦穰一起进行二次碾压,也就是“落扬”。这时候,麦粒连着麦糠以及一些尘土先堆在一起,找时间要“扬场”。

“扬场”是个技术活。那时候,农村人分辨是不是一个好的庄稼把式主要看两件事,一是“晃耧”,播种的时候人们爱惜粮种,找这“晃耧”的人选非常慎重;二就是“扬场”。

扬场的时间大都是选择傍晚或是清晨,这时候各家场院里人相对少一些,避免大家都弄得灰头土脸。

扬场时一点风没有不行,麦子麦壳分不开;风太大也不行,麦子会刮得到处都是。

扬场的时候,一人扬,一人漫。扬场用的是木锨,漫场用的是扫帚。庄稼把式用木锨铲起麦粒迎风扬起,划出一道弧线,尘土刮在一边,麦粒轻轻落下;另一个人就在这扬起落下的瞬间用扫帚将麦粒上边的麦壳等清扫干净。二人配合默契,不急不躁,最后尘归尘,土归土,麦粒成堆,麦穰麦壳归拢在一起。扬场的人身上没有多少尘土,漫场的人头上没有几个麦壳,这就是功夫。

“三五人家齐上场,麦浪如雨尘飞扬。”那景象,才是乡村一年之中最美的风景。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六月里雨水勤,一片云彩飘过往往就是一阵雨。早起,一到场院里人们谈论的第一个话题就是天气。

那一天,六十多岁的老海哥从东边谷子地里回来向人们报告喜讯:刚才,我嚼了几棵谷纽,没事,不潮,今天保证不会下雨。

听他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看太阳热辣辣的挂在天空,人们上午就把麦子晾晒开来准备下午压场。可是中午刚过,一阵乌云滚滚,大雨“哗哗”的下了起来。麦子想收拾起来已经根本不可能,于是都躲到旁边的杏树底下避雨。

老海哥,您这谷纽白嚼啦,不是说今天没雨吗?有人揶揄着老海哥。

失手了,失手了,这老天爷的事,谁能说得那么准啊,我又不是诸葛亮。老海哥为自己打圆盘。

庄稼人要靠天吃饭,这是自古以来的一条铁律,谁敢跟老天爷过不去呢?

可是,以后一到麦收时节打场的时候,人们见到老海哥的第一句话就是“嚼没嚼谷纽”。老海哥嘿嘿一笑,也不生气着急。

打麦场是个“试金场”。平时都在各自承包地里干活,现在都站到了一起,哪个勤快,哪个懒惰,哪个厚道,哪个精明,哪个糊涂,都摆在了众人面前,大伙心里都有个分寸比较。

我家的西邻虎哥,和我们家地挨着,场院也离得不远。每当我们家压场翻场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总会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帮着忙碌的身影。

虎哥,你那边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管我们了,尽管去忙。哥嫂表达着谢意。

没事,不忙,今天麦子还晒得不好,打算明天再压场。虎哥说话时总是带着笑容。

虎哥虎嫂干活就像他们的名字,那时候他们还正当壮年,身板壮实,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们干活不怕苦,不惜力,无论多么繁杂劳累的农活,他们都应对自如,轻松惬意。

当然,看到他们那边太过忙碌的时候,即使再忙,我们也总要放下自己的事情过去帮上一把。

庄稼人嘛,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礼尚往来,这是规矩和底线。

阿忠新娶了了媳妇,南方的,平时好面子不出门,现在到了麦收时节,也开始到场院里来干活。人们过来过去,都用眼瞄着这新媳妇。

模样周正,个子不高,不胖不瘦,长的还行。

见人说话,能打招呼,大哥大婶叫的勤,脾气不错。

在场里不溜边,放下耙子就是扫帚,还能给别人帮忙,勤快。

干活有模有样,是那么回事,“嗬嗬”,刚来两天就能扬场,阿忠弯着腰在一边漫场,看样子是个过日子的好女子,可是,这阿忠看来今后在家里得好好听话喽。

麦场之中没闲人,扬场簸簸箕、扫扫拾拾都是活儿。不论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还是几岁的娃娃,都要尽一份力,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麦子口袋扛不动,可以装麦子时帮着挣口袋啊;就算挣不了口袋,总可以给递个绳子吧。

麦收时节干活累,家家都要做点好吃的。孩子们送水送饭的同时自己也可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尤其是天气炎热的下午,那些卖冰棍的骑着车子穿行在各家麦场之间,只要看到谁家有孩子,那“卖冰棍喽”的声音就格外嘹亮悦耳。看着孩子那迫切的眼神,看看旁边场院里的人们,大人们这时候总得要表示表示,豪爽一把,从口袋里掏出那皱巴巴的毛票来。反正冰棍也不贵,三五分钱一根,哄着孩子高兴呗。过日子,不就图个乐呵嘛,干什么要惹得一家人不愉快呢。

麦场上孩子们的愉快是无处不在的。只要喜欢,可以在软软的麦秸上翻筋斗,可以在麦秸堆后面捉迷藏,可以晚上看场时躺在凉快的麦场上听着收音机数星星。

当麦子地里开始一片片变得空荡荡的时候,“打场”战役也就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个时候,吆喝牲口的声音、机器的轰鸣声、人们叽叽嘎嘎的说笑声回荡在各家麦场中间。各家任务有先后,有摊场晒场的,有压场翻场的,有拾场堆麦秸的,有扬场漫场的,也有的将收拾干净的麦子开始装进口袋运回家里。

到处是声音,到处是人群,到处尘土飞扬、车轮滚滚,这景象,如果用一句古诗来形容,我想唯有那句“沙场秋点兵”还有点相像,可是麦收打场是夏季,那就叫“沙场夏点兵”吧。

“沙场夏点兵”,点数的是乡风乡情,点数的是丰收的喜悦,点数的是庄稼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哎,我可爱的大平原,我可亲可敬的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啊!

注释:打叠场,指为了节省时间,在压场后只将麦秸等收拾起来,不收拾碾下的麦粒,就接着铺开碾压另外一些没有打过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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