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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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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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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槐树之下

这么多年以来,几乎天天都要在路边槐树下面行走,可是直到这夏至时节才发现,原来这道路两旁的槐树,竟然是两个不同的品种。

一种是国槐,最近才开花,小小的花伞撑着几个花枝,一串串零零星星的小花,炎炎烈日之下,既无生气也无光泽,而且枯萎得很快,昨天槐花还挂在枝头,早起已是碎花满径。

另一种是刺槐,早在四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花朵满枝,一大串一大串翠白的花朵,大而蓬松,有飘逸之姿,有烂漫之态,有英豪之气,有晶莹之光,有芬芳之香。

其实刺槐开花的那个时候,才真正是一年槐花飘香、小城春色荡漾的时候。

然而,有朋友告诉我,这刺槐又叫洋槐,原产美国,并不是中国的土著,18世纪才由欧洲传入中国。如今,刺槐已经同国槐一样成为无数国人美好的记忆,没有多少人知道它属于舶来品的历史。

小时候,国槐、刺槐,家乡槐树随处可见。房前屋后,村头沟坡,甚至荒野坟地中都能见到几株槐树。

有人说槐树是神奇的树,它上接神祇,下通灵怪。唐代传奇故事中就屡有它的身影,“南柯一梦”的淳于棼就是在大槐树下做了一个富贵兴衰的大梦;明清笔记小说中槐树也经常出现,《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卷名叫《槐西杂志》,千年狐仙似乎就喜欢在槐树枝头跳跃呼号。

庄稼人的想法没有这么奇幻复杂,他们很实际,之所以要种植槐树就是因为它好种,好活,有用。

槐树耐寒、耐旱,不惧土地的贫瘠,而且一身都是宝。

槐树枝条杂乱,叶子繁密,易落易生。槐树大大的树冠就像一把大伞,炎炎夏日槐树浓荫蔽天,为人们遮挡似火的骄阳。狂风暴雨之后,折断的槐树枝条可以捡回家用作柴烧,满地的槐树叶子既可以晒干后用作点灶的引火,或是用作禽畜的饲料,即使沤烂之后也可以用作上地的肥料。

国槐的花蕾称作槐米,可以入药,有止血清肝、预防中风的功效。

刺槐的花清香馥郁,引得蜂围蝶绕。养蜂人三四月份如约而至在槐花树下放上蜂箱,等待辛勤的蜜蜂采花酿蜜。那清甜纯正的槐花蜜,比美酒还要醉人。

将那新鲜的花瓣折下来剔除花梗,用清水洗干净,再用盐水浸泡沥干之后也可以放进冰箱作备用食材。用槐花作菜馅,虽不像韭菜、茴香那样气味浓郁,可是槐花自有一种清香怡人的味道,烙个槐花火烧,一年好运来到。

最有价值的还是槐树的树干,槐木纹理细密,木质紧实干燥,合抱之木足以充当房屋大梁。旧时候的农村,人们在院子外边种植多少槐树往往与这家里有几个男孩有着密切的关联。将来起房造屋的时候,这一棵棵的槐树就是一幢幢的新房、一个个的家庭啊!

北方的农村,杨柳榆槐是最常见的几种树种。在我看来,如果以人的一生来比喻的话,柳树就好比人的少年,婀娜多姿,自在潇洒,无忧无虑;杨树就好比人的青年,笔直挺拔,热情洋溢,奋发向上;槐树就像是人到中年,安稳朴直,勇于担当,承前启后;而榆树则像是人到老年,历尽沧桑,稀疏干枯,落寞萧索。

可实际上,从一般树的生长周期来说,无论是杨树、柳树,还是榆树,哪一个也比不上槐树。

槐树往往是一个地方的历史,是一个村庄的图腾。

最著名的就是那“山西洪洞大槐树下”万千移民迁徙的传说。这传说夸大与否不必考证,但是我们当地人大都认同这种说法,认为我们的祖先是从明朝初年移民迁到此地,一辈辈生存繁衍,延续着一个个家族的历史。

几百年过去,历经风雨兵燹,那棵洪洞老槐树是否还在那里,又是一种怎样遒劲苍老、枝叶婆娑的姿态?有时间倒是真得去看上一看,亲手去触摸感受一下那历史的沧海桑田、风云变幻。

小时候,记得在村子东头,也有一株大槐树。这树以现在来看,也许树龄并不算长,可是从我出生以前,它就长在那里。在我的心里,它就是一棵与村庄同在的老树。

老槐树盘根错节,老槐树的干沟壑嶙峋,老槐树枝繁叶茂,老槐树花朵璀璨。对于孩子们来说,老槐树下就是天然的游乐场,记录着我们童年的快乐。

灵巧的孩子喜欢在槐树上爬上爬下;调皮的孩子喜欢以槐树为掩护捉迷藏;文静的孩子喜欢在槐树下看蜗牛上树,看蚂蚁搬家。

女孩子喜欢看槐树整齐排列的叶片,或是用柔软的叶杆编“馃子”玩;男孩子们则寻找合适的槐树枝杈做弹弓,或是甩动槐树青绿的豆荚,任它滴溜溜盘旋飞转。

下雨天孩子们可以在大槐树下听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明的夏夜可以在槐树下数星星,听老人“摆古”。

槐树下有无数久远的历史故事,槐树下有孩子们自己编纂的童谣:

“大槐树,叶子青,天上七颗北斗星;

大槐树,叶子绿,晚上村西唱大戏;

大槐树,叶子黄,杨家有个杨六郎;

大槐树,叶子落,背上书包去上课。”

那时候,生产队的那口大钟就挂在大槐树上。当时的生产队长春生,三十多岁,长相老成,嗓音嘶哑,他的妻子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夫妻二人夫唱妇随,都喜欢读书看报。

每当早起要出工的时候,春生就早早来到大槐树下,他敲起大钟,人们从家里聚拢到大槐树下。春生蹲在众人中间,搓起一支烟卷,点上,吸上两口,吐出一个个烟圈,轻轻咳嗽两声,然后讲几句当前形势,分派一天劳动任务。人们三三两两,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扛着锄,带着锨,背着筐,牵着牲口,去完成各自分配的工作。

作为生产队长,春生每天也就是到田间地头转一转,看一看大家的劳动情况,安排会计给大家记上工分。

时间不长,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解散,春生夫妻二人不能再当干部。他们对地里的农活不熟悉,既不愿意下地劳动,也没有搞点副业或是出去做点买卖的想法。那时候,春生几乎每天都徘徊在大槐树底下,逢人就凑上前搭讪几句。

参加工作后我有一次回家,有事到春生家去了一趟,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昏暗破败,家徒四壁,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

后来我由于工作关系离家渐远,没有几年的时间,村子东面建成了开发区,村庄街道硬化,原来的那棵大槐树和村子街道两旁的那些树都没有了踪迹。

那些当年经常在大街上闲侃聊天的人们,似乎也少了许多。人们都在为生活劳碌奔波,谁还愿意将时光耗费在这没有意义的闲散的日子里?

村庄不能行走,可是它每天也在变化。

有的人为改变村庄的现状一直在付出努力,有的人走出村庄寻找更为广阔的天地,有的人随着村庄的嬗变慢慢衰老,有的人随着村庄的烟尘逐渐消散,有的人则永远存留在了记忆里。

一个村庄不会因为一棵树或几棵树的消失而消失,可是这旧日时光的记忆,人们又该将它保存到哪里?

几年前有一次我到一所中学听课,授课的是一位30多岁的女教师,她讲课的题目是台湾作家王鼎钧的《那树》。

老师的课堂导语从学校门口那棵历史古老的大槐树讲起,她讲到当年建新校时老校长为保存这棵大树做出的努力。

我看到,老师讲述时是真情流露的,学生听课时是入耳入心的。我不知道下课后有几个学生会跑到学校门口去抚摸那棵大树,但想必多年以后他们回忆学习时光的时候,会在文章中描绘到那棵大树的样子。

我从内心里感谢这位老师,不是因为她的教学机智,而是因为她在学生们心里植入了一段历史,使他们有了一段难忘的回忆;我从内心里感谢那位校长,不是因为他的远见卓识,而是因为他为学校保存了一种精神,让这所学校有了灵魂和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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