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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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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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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吉祥

这几天,也许是重阳将近,心里总是不能平静,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自己。一些陈年旧事纷纷浮现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我的上一辈兄弟三人,父亲排行居中。哥儿三个中老大稳重,老二本分,老三豪爽。虽然性情不大一样,但是他们的感情却非常好。

据我所知,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父辈的哥儿几个还没分家,十几口人曾经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年龄有大小,孩子有多少,劳动力也不一样,可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兄弟妯娌们之间,从来没有为这为那闹得不义和,以至到了我们这一辈,姐妹、兄弟之间也是互敬互爱、互帮互谅。

叔叔比我的父亲大约小了十来岁。虽然生活在农村,可是叔叔年青时期是那样风度翩翩、仪表不俗。这一点从叔叔家里墙上镜框中那些老照片就可以看得出来:挺括的中山服,挺拔的身姿,长方的脸膛,鼻梁高高,斜眉入鬓,两只眼睛熠熠有神,大背头,满头乌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叔叔曾经在村里做了多年的村干部,他正直善良,乐于助人,有口皆碑,值得信任。在村子里,只要有什么红白大事,他总是到场主持。

各家婚礼上,叔叔当仁不让是总管全局的第一人选。分配人手、安排酒席、仪式主持等都能看到叔叔的身影。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有条不紊、妥妥帖帖。尤其是接待女方客人,叔叔总是能很好地控制局面,酒宴上从没出现过让双方尴尬难以收场的事情。

村里有人去世,叔叔同样是尽心尽力,忙前忙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安排报丧、行礼、用饭、致悼词、埋棺下葬,叔叔总是谨慎调度,周密布置。尤其是起灵抬棺和入土下葬的时候,“慢慢地上肩呦”“稳稳地下落喽”,人们唯叔叔号令是从。十几个人一起肩扛好几百斤的棺材,必须要有人指挥、步调一致。

那时候,每当看到叔叔衣冠齐整地指挥众人忙来忙去,我就由衷地佩服,认为他是一个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英雄。

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我的父亲因病去世。我不知道叔叔当时是怎样的悲痛,但是从此以后,他就不知不觉地担负起了照料我们一家人的责任。

那时候,每当家里有什么事情不能决定,母亲总是吩咐我们:“去找你叔商量商量吧。”而且,每当家里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叔叔又总是未卜先知地来到我们家,使我们姊妹弟兄不会因为没有了父亲而失去了主心骨。

叔叔到底每天为了自己的哥哥一家怎样焦虑我不很清楚,我所知道的是有时晚上直到十来点钟,我还总能听到小巷中传来一趟一趟的踱步声,走来走去,时急时缓,有时还伴着熟悉的咳嗽声。早晨,五点多钟,天还没亮,那声音又会在小巷中响起。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含着泪对我们说:“是你叔放心不下咱们,长大了你们可千万别忘了你叔呀!”

这小巷的脚步声和咳嗽声,一直陪伴我们直到长大成人。

那一年,才实行包产到户不久,大哥的腿刚做完手术。到了收割小麦的时候了,看到别人家紧锣密鼓地忙着收割小麦,我实在沉不住气,但是自己太小,看着一地已经焦黄的麦子,只能干着急,没有一点办法。我瞅瞅母亲,却又不像心焦着急的样子。

果然,那天晚上,叔叔和大伯把几家人召集在了一起。叔叔说:“咱们都把自己家的麦子放一放,明天早晨四点半集合,帮着先把小华家的麦子收割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三家中的十几口劳力已经齐聚在我家的麦子地前。大家不用动员,不用号令,不用分配任务,或三行,或一垄,挥动起镰刀,有说有笑,你追我敢,不到中午就把几亩麦子割了个干干净净。

我看到,平时在自己家都不怎么动手劳动的叔叔,这次也拿起镰刀弯下腰割起了麦子。看起来,他的动作不那么娴熟,似乎还有点笨拙、有点紧张,可是他又是那么卖力。他佝偻着身子半蹲在地上,一只手归拢麦秆,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镰刀,任凭汗水满脸也顾不得拿毛巾去擦拭一下。叔叔好面子,他怕割得太慢会落在自己晚辈的后面。

秋天到了,地里的庄稼收完,需要有人扶犁耕地,需要有人晃耧播种,叔叔又主动承担起了这些平时本来不太擅长的劳动任务。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他是那样的倾尽全力,好像生怕由于一点的不慎影响了地里来年的收成。

后来,二哥考上了商校,叔叔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亲自送二哥去上学。几年后,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师范,叔叔更是非常高兴。他和同村我一个同学的家长找了一辆车,又亲自送我们去上学。他把我送到学校,购买日常用品,带进楼上的宿舍,帮着我铺好床铺。看看没有别的事情,他对我说:“孩子,照顾好自己。叔回去了。”然后他招呼同去的人:“走,喝酒去,今天我请客。”

看到叔叔异常幸福满足的样子,我知道,他是为最小的侄子今后的生活终于有了着落而感到高兴。

叔叔做人实在,喝酒时经不住别人三言两语,饮酒有时过量。可能性情中人大都如此,高兴不高兴都喜欢喝一杯。那个时候,每当我们在家中院子里听到叔叔从南面集镇喝酒回来的声音,母亲就赶紧吩咐我们:“你叔喝多了,快去接一下。”

到了晚年,叔叔疾病缠身,还不到60岁时,叔叔就患了高血压和脑血栓。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情况有所好转,可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大好使,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我将要结婚,需要有人帮着操办婚事,母亲说:“要是你叔没生病就好啦。”

尽管叔叔生了病,已经难以料理安排各种事情,可是,无论是商量备办彩礼,还是准备筹划结婚仪式,叔叔总是第一个到场,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大伙商量事情。

我结婚当天,叔叔也是早早来到婚礼现场,默默地在忙碌的人们身边走来走去。别人同他打招呼,他只是“嘿嘿”的笑。母亲说:“别看你叔不说话,他心里有数。”

再后来,叔叔的病情好了一些,他对地里的农活产生了兴趣,在村东沙荒地上自己开垦出一片地,种上蔬菜,栽上果树。

几年的时间,果树都开始开花结果,一到春天,桃花红艳梨花洁白,杏花则是红白相映,引得蜂蝶飞舞,百鸟啁啾。每次回家我都会看到叔叔在地里挥汗如雨,整枝、打叉、浇水、施肥,忙来忙去,不亦乐乎。我想:“叔叔岁数大了,家里村里的好些事情都不需要他再操心了,天天活动活动,忙碌起来也好,这是他最轻松快乐的时候啊!”

那一天,我还在学校上课,家里传来消息,叔叔病重,要我赶快回家。当我急急忙忙骑车走到村东那片叔叔栽种的果树林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唰唰的流了下来。

而今,叔叔去世已经好多年了。可是每当想起他,那些旧日生活场景就会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而且越发清晰深刻。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就是到斜对面的叔叔家串门。

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几乎每次吃饭,我都会端着自己的小碗走出家门,来到叔叔家中。坐在桌子前,还根本不懂得拘束,叔叔婶子也拿我不当外人。有啥吃啥,吃点咸菜,吃根小葱,将碗里的粥吃个干净,不饱的话再在叔叔家中的锅里盛上一碗。

温和慈善而又利落干净的婶子后来谈起这件事总是这样说:“那时候小华家里有病人,大家心情都不好,来咱这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反正都是一家人。”

后来上了学,只要回家,我也总是先到叔叔家中坐一坐。喝喝茶,聊聊天,吃点花生、瓜子、小枣,谈谈生活、学习、见闻。

叔叔有一次谈起他年少时调皮顽劣,被我的爷爷赶出家门,不让吃饭,还是我的母亲吃饭时省下窝头偷偷拿给他吃。紧接着,叔叔就是平静地教诲:“华儿,长大了,可得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想着将来要孝顺你娘,她这一辈子,实在太不容易。”我连连答应,顿时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族谱中我的父辈为“吉”字辈,叔叔名讳“吉祥”,他诚以待人、善良一生也足以当得“好人”一词。我想,“好人吉祥”几个字用在叔叔身上是最贴切最合适的。

生活中,人们也常说“好人吉祥”“好人平安”之类祝福的话,可是现实有时却与人们美好的愿望相悖,身边一些像叔叔一样善良、仁义、忠厚、有担当的人不能如人所愿安享晚年,给亲人留下许多遗憾与伤痛。推究起来,我想这除了身体的原因外,大概也是因为像叔叔一样的好人们凡事总是首先替他人着想,劳心费力,却总是不能顾及和珍惜自己。

在我的人生路上,我一直试图以叔叔为榜样,想仿效叔叔的为人处世的方式,可是想宽以待人却总觉得没有叔叔一样的心胸,想潇洒大度却不能做到叔叔一样的豪放,有时常常会患得患失、犹犹豫豫。

所以,在此时此刻,我只能以自己拙劣浅薄的文辞记下叔叔生平的点点滴滴,以留作纪念和缅怀。

泪眼朦胧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参加工作以后那个星期天下午,我又来到了叔叔的家中。

叔叔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小菜,拿出一瓶酒,他吩咐我将小方桌放在院中西房下的阴凉处。

院子里的榆树上,小蝉自得其乐,“伏啦伏啦”的弹奏着单调的乐曲。

我们叔侄二人坐在桌前,比我整整大了36岁的叔叔向我举起了酒杯,和颜悦色地说道:“长大了。来,华儿,咱们爷儿俩干了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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