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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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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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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白菜

临近中秋,菜园里没有了盛夏时节五彩斑斓的景象,那些曾经各展风姿的豆角、茄子、黄瓜、青椒等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是勤快的人们依然在忙碌,在这个天气开始转凉而寒冬未至的时节,他们希望在那块曾经洒下汗水的土地里再有一些收获。

八月份天还热的时候,人们已经在菜园一角撒下白菜种子,种子钻出地面长成幼苗,当生长出四五个叶片的时候开始间苗移栽。移栽大都选择在早晨或是阴雨天,幼苗根部要带土,在栽下幼苗后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要天天给幼苗浇水,还要在每天太阳出来之前给幼苗盖上宽大的麻叶之类的东西,晚上再把这遮盖物挪开。这每日重复的工作要坚持到幼苗在土壤里扎下根,一片片绿叶都支棱起来,即使天气晴朗也不怕阳光的炙烤。我觉得这培育幼苗就像养育幼儿,需要细心呵护、不离不弃,只有那些有着慈母一般心态的人才可以有那种耐心,有那种细致,也才能在心血付出之后最终享受到因幼苗成长带来的欣慰与快乐。

小时候,这与农村人们饮食生活几乎形影不离的白菜并没有给我留下多么美好的印象。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与当时每天要去那菜地里汲水浇菜的辛苦和盖麻叶掀麻叶的繁琐有很大关系。而且,那时日子艰难,当白菜搬到家里之后,它就成了饭桌上唯一的蔬菜,即使过年时家里准备了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蔬菜,也大都是为了待客,所以,对于孩子们来说,觉得就是这白菜影响了其它新鲜蔬菜上桌享用,尽管聊胜于无,可是也惹人生厌。

我对白菜印象的转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举行卫生评比,班主任老师突发奇想,发动同学们给班级献花。那时候,实行联产承包制不久,人们刚刚解决温饱问题,谁会有闲情逸致养花呀。所以,同学们献上来的与其说是花还不如说是草更多一些。

这其中只有一棵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花养在一个塑料水盆里,绿油油的叶子中间是粗大的花梗,花梗上有花枝从花苞中间脱颖而出,上面是金黄色的小花,每四片花都成十字形。这整株花像是玲珑的宝塔,盛大庄严,矞矞皇皇。我询问这花的来历名称。同学笑着告诉我,这花并不名贵,其实我们每个人家里都有,这水盆里就是我们家里天天丢弃的白菜疙瘩。

一瞬间,我被这平时不大喜欢的白菜震撼了,我对白菜疙瘩中竟然能生长出这么美丽的花朵感到惊奇不已。那年冬天,那盆白菜花在教室门口处的窗台上开了好长时间,它让狭小破旧的教室明亮宽敞了许多,也让我感到那到处透风漏气的教室温暖如春。

后来渐渐长大,生活阅历日渐增多,当年那让我厌烦、惊奇的白菜形象愈发丰富完整起来。

我知道了这其貌不扬的白菜竟然还能走进画卷,受到吴昌硕、张大千、王雪涛等众多名家的青睐。尤其是齐白石先生,他对白菜情有独钟,认为“菜根香处最相思”。他一生画了许多白菜,往往只是黑墨着色,寥寥数笔,疏淡有致,而情韵俱在。

我了解到白菜简单直白的名称背后竟然还有一个美丽的别称。白菜是瓜果蔬菜中之晚生者,它在短暂生长期内的大部分时间里叶片蓬松,只有经霜之后才叶片内卷,菜心变得硬实。古人认为白菜“凌冬不凋,四时长有,有松之操”,所以称呼白菜为“菘”,有“春初早韭,秋末晚菘”的说法。有古诗对其称赞道:“闹处光阴短,澹中滋味长。畦蔬寒可掬,清白带凝霜。”

我发现这平日司空见惯的白菜身上竟然具有其它蔬菜所不具备的品格。

它不与众多蔬菜一争高下,在其它蔬菜登台表演之后才在秋凉时节默默登场,在那块已经被夏日瓜果将营养吮吸殆尽的土地上,它萌发成长,积聚能量,开始只是蝴蝶翅膀一样弱不禁风的几个小小叶片,经历几十天日月风霜的洗礼,渐渐长大为硕大无比的“菜中之王”。一时间,北方初冬被这满地婴儿般大小绿叶白帮的蔬菜占尽风情,空荡寥廓的天地间有了勃勃生机。

在北方农村,人们把白菜起回家后要放在提前挖好的菜窖或是土坑里,一层层的白菜中间要用秸秆隔开透气,当气温骤降天降大雪的时候,人们还要给白菜盖上草垫之类的东西御寒,每过十天半月,人们都会把成堆的白菜查看翻检一遍,把那些捂烂的菜帮扒掉。“瓜菜半年粮”,对于这关乎一家人半年生活的蔬菜,人们是那样在意顾惜。

白菜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是那样息息相关,无论是在物质匮乏的过去还是生活日渐丰盈的今天,白菜都是人们餐桌上的常客。为了将这绿色蔬菜充分利用,人们将创造性发挥到了极致。

不用上锅烹饪,软软的白菜青叶可以切碎调制为爽口的菜心,支棱的菜帮可以切成菜丁做成清脆的小菜,就是那白菜根也可以扔在咸菜缸中腌制后作为咸菜供人下饭。如果用点心,也可以把白菜叶子掰下沥水晾干以后,叠放在玻璃杯等器皿中,加入一些作料腌制成泡菜。这每家泡菜的味道都不一样,当远行的游子打开这这带有家中印迹的泡菜时,定然会胃口大开,他们能从这独有的菜品中品尝到亲人的关怀和家的味道。

如果用作菜馅,这白菜又成为烙火烧、蒸包子、包饺子的首选。因为其味道平和清淡,没有异味,不像韭菜、茴香、茄子之类,有人喜欢也就会有人不喜欢。白菜馅又有最好的兼容性,猪肉、羊肉、棋子面、馓子、韭菜、茄子,都可以和白菜馅掺杂在一起,形成各种各样不同的组合,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最爱的口味。

有人说烹煮白菜并不好吃,这可能是其人厨艺不佳。因为,白菜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为平常人等、流徒乞丐、文人雅士甚至高官显贵都能接受喜欢的一种蔬菜。

相传明太祖朱元璋讨饭时因为吃过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而念念不忘,其实那不过是一碗“白菜豆腐饭”而已;相传有一年冬天,韩愈将白菜配以冬笋来招待孟郊等诗友,众人诗意大发,韩愈留下“晚菘细切肥牛肚,新笋初尝嫩马蹄”的诗句;相传至今国宴上有一道名为“开水白菜”的压轴菜,滋味如何,无从知晓,想来品尝之后定会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说到平常人对于烹煮白菜的喜爱,人们几乎都会指向那常吃不厌的“杂烩菜”。

记得当年在乡下学校,有一次在食堂吃饭,人们谈论起最喜欢吃的东西。朴实的老校长说:“我就喜欢吃那大锅里炖的杂烩菜,鲜嫩的白菜、加上粉条豆腐,盖上流油的肉帽,再撒点香菜,那滋味,要多美有多美啊!”

老校长的话实实在在,对于北方人来说,一碗喷香的杂烩菜不光是家乡最美的食物,也是故乡最真切的回忆。直到许多年之后,人们往往还会想起这样的场景:劈柴“噼噼啪啪”烧得正旺,通红的火苗“滋滋”作响,欢快地舔着黑黑的铁锅底,大锅中的白菜豆腐上下翻滚,如金玉一般闪着诱人的光泽,那扑鼻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庄。

除了可以食用,喜欢丰富联想的人们还经常赋予白菜一些其它的意义。因为白菜本色清白,有为官者将白菜雕塑放进办公室,寓意自己清廉自律;因为“菜”与“财”谐音,白菜有“财运自来”之意,有经商者喜欢在家中放上一个“翡翠白菜”的摆件。我想,这似乎已经脱离了白菜奉献于人的本意。官员清廉与否要看其操守行动,商人能否发财要看其眼光格局,一棵白菜能够说明什么呢?

我以为,白菜最可贵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它出身名门、寓意高贵,恰恰在于它的平常本性和平和滋味。白菜房前屋后皆可生长,掰扯开来也只是几片清白的菜叶。可是,它平常而不简单,它既能在百姓餐桌上承受烟火之气,也能在鸡舍猪棚之间忍受污浊之味,如果需要,它还能登大雅之堂为文人雅思助力,跻身庙堂之上为鼎食宴饮添彩。

安然居处于俗世扰攘之间,坦然接受生活赋予的一切,以自然的心态吸收天地精华,以最大的包容与周围的一切融和共存,以最大的努力回馈奉献于平凡的世界,这也许是白菜这平常无奇的蔬菜告诉我们的生命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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