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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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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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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的味道

每到冬天,小区门口总会有一两个烤红薯的摊子。摊主一般是老年人,一辆三轮车,后面车厢里放着一个烤红薯的炉子,以前是火炉,现在有的置办了烤箱。围在摊位前买红薯的,多是年轻人,他们口里哈着热气,将那滚烫的红薯捧在手里迫不及待地享用,仿佛能够享受到这眼前的烤红薯便是人生追求的极致,那着急的吃相虽不甚雅观可也着实让人羡慕。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饮食习惯,这种习惯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多年的生活环境中耳濡目染逐渐养成的。就像家里大人喜欢饮酒,每当饮酒的时候经常用筷子蘸一点酒抹在孩子嘴边逗弄他,结果孩子后来也渐渐有了酒瘾;就像家中父母不喜欢吃羊肉,由于从小听到大人在一起谈论羊肉如何如何有膻腥味,孩子慢慢长大以后也会厌烦羊肉的味道而对羊肉避而远之。

对于这许多人爱吃的烤红薯,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究其原因,是小时候吃了太多的红薯。

家乡村东都是大片的沙地,土质疏松,透气性好,不容易发生水涝,是红薯生长的好地方。春末夏初,人们在预先留好的春地里施好底肥打好田垄后将红薯苗栽种下去,盛夏来临,满地都是绿色紫色的红薯秧子。红薯藤长得太快,叶子密不透风,细心的人们往往在红薯生长的早期将红薯藤翻弄几遍;沙地上容易长草,长长的老草蔓子会夺走土地的养分,勤劳的人们要很小心地把这一根根杂草拔下来。这些活计虽然并不复杂,可是没有耐心和细心是绝对不行的,大人们一般也不会将这些活交给孩子们去做。

在红薯成长过程中,孩子们虽然有时也需要帮点小忙可是并不需要付出多么辛苦的劳动。只有当需要给圈里嗷嗷叫的猪喂食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让孩子们去红薯地里扯一些多余的红薯叶子回来。

夏秋时节,地里渐渐长大的红薯已经着急地将地面拱出了一道道裂纹,几个孩子在地里劳动累了聚在一起,他们开始讨论到底张王李赵谁家的红薯最好吃。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有人用镰刀从选好的红薯地里挖出几块红薯,有人去远处地里拔了一堆毛豆、花生,有人爬到附近的枣树上摘下一些青枣。大家在一处空地上挖好一个底大口小的灶坑,将从附近田间地边捡拾的干燥的柴禾放入灶坑内,从衣兜中小心取出火柴把柴草点燃,等火烧得很旺的时候把红薯毛豆等都放进去,用厚厚的沙土掩埋踩实,剩下来就是长时间焦急的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看太阳已经接近正午,大家的肚子里咕咕噜噜的响,不用统一的信号,只需要一个眼神,人们就会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浮土扒开。一瞬间,一股庄稼成熟的清香扑面而来。于是大家一窝蜂拥上去拼命地争抢,狼吞虎咽地嚼食,就连那沾满泥土的烤得黑黑的红薯皮都恨不得吞到肚里。这样,当满地灰烬一片狼藉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都已经满手满嘴都是黑灰。土地带给他们的果实是那样的香甜,让他们情不自禁忘乎所以,他们欢快的笑声回荡在田野里,让那块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精神抖擞起来。周围树上地里的喜鹊、麻雀、鹁鸪等各种鸟儿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它们的叫声格外动听悦耳。

其实,孩子们享受的与其说是红薯的美味,还不如说是自由玩耍的快乐。红薯这种东西,家家地里都要种一些。这种东西产量高,秋天的时候人们把红薯从地里刨了出来,先把它们晾晒在窗台下向阳的地方,等到天冷即将上冻的时候,人们会把红薯放进地窖,再盖上些秸秆或是覆上沙土,以免把红薯冻坏。开春之后,各家的口粮大都已经青黄不接,这红薯也就成了各家餐桌上的必备品。虽然没有几个人觉得红薯多么好吃,可是毕竟聊胜于无,将就还能填饱肚皮。那时候,经常看到有小伙伴中午时分衣服上蹭有湿润的泥土,不用问也知道他刚从地窖里取出了红薯。地窖出口小,只有身形瘦小的孩子才能灵巧地爬上爬下。

农村人吃红薯的方法多种多样。削皮生吃,大锅里蒸煮,切成小块放进玉米粥,在灶膛还没燃尽的炉灰里埋上几块烤着吃,等等等等。可是,无论如何,这红薯的味道终究还是红薯本来的味道。在那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农村里没有人能够有城市酒店大厨一般的水平将这家常食用的红薯做成一道道味道鲜美的“拔丝山药”;也没有谁家富裕到能够买来合适的食材,在干干净净的厨房里精心烹制什么营养学家推崇的所谓可以大补的“山药鸭汤”。

试想一下,如果让你天天吃一种东西,即使那是世间的极品美味,恐怕也会逐渐厌倦。那时候,附近几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一句顺口溜:“红高粱窝窝大山药,一掀锅吓一跳。”一年之中,几乎有大半的时间村里人的灶台上都会有红薯的影子,早也吃,晚也吃,让人吃腻、吃烦、吃得大人孩子嘴里都经常流酸水。这种感觉人们一生都难以忘记,久而久之会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只要一提到或想起红薯,口里就会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那个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最喜欢过年,因为一年到头,即使条件最差的家庭也会让饭食变得比平时丰盛一些。可是,在我的记忆里,这几十年前的春节却也总少不了一个有关红薯的故事作为点缀。

十多岁时,每到大年初一早起五点多钟,家里大锅里的水烧得嘎哒嘎哒的沸腾起来,那房梁上十几度的电灯泡发出的微弱的光芒被满屋子弥漫的水汽所包围,各家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人们开始招呼“下饺子啦!”于是很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饺子,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那些年,每到这时,收音机里播放的几乎都是同一个广播剧,名字叫作《三家福》。故事说的是有一个老先生叫苏义,他做塾师一年挣得纹银十二两,大年三十回家过年。路上他碰到邻居了施泮嫂,她因为听说丈夫出海落水而死想要自杀。为了救人,苏义谎称施泮托他给施泮嫂捎来了银子,不得已将自己挣得的银子都给了施泮嫂。回到家后,家中一无所有,苏义老两口于是打算到田里偷几块番薯充饥。在土地庙里守看地里番薯的小林吉恰好听到了苏义老先生的一番诉说,于是偷偷帮助他从地里挖了番薯并送到了家里。大年初一,苏义夫妇二人煮了一锅番薯当作年饭,却戏谑地大声嚷嚷着“吃猪蹄”。林吉和母亲来给苏义送过年的东西产生误会,施泮嫂又过来讨要丈夫的书信,苏义窘迫至极,最后施泮回家人们才明白事情真相。三家人欢欢喜喜,共度新年,其乐融融。

故事中称呼的番薯其实就是北方人再熟悉不过的红薯。小时候一直觉得苏义老两口大年初一吃红薯却嚷嚷着吃猪蹄这件事滑稽可笑,后来年龄大了阅历增多才觉得老先生真是义薄云天,没有辜负名字中一个“义”字,他那种扶危济困舍己为人的精神品格实在令人敬佩。

最近一段时间,冬寒料峭,疫情也越发肆虐,多日不得外出。局促一室之内,虽然少了些“案牍之劳形”,可是难免心情忐忑,寝食难安。终于熬过一段难捱的日子,从楼里走出门外,站在空旷的大地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才算真正明白了自由自在的可贵、正常工作生活的美好,虽是寒冬时节,冷风阵阵,砭入肌骨,却也让人恍惚有一种“若脱笼之鹄”的春天般的感觉。

经过小区门口烤红薯的摊子,闻到一股久违的绵软的香气,心里忽然有了想尝一尝烤红薯的冲动,于是买了两块带回家中。慢慢把红薯的焦皮剥开,黄澄澄的红薯像是一团闪烁的火焰,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多年前和村里伙伴们一块在田野里挖土灶烤红薯的时光。咬一口红薯,用心咂摸一下,仿佛没有了多年存留在味蕾中的那股酸溜溜的味道。

哎,此一时,彼一时,我的味觉竟发生了如此的巨变。想一想,原来一方面情随事迁,心情因境况而变化;另一方面物随心转,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也都会受到心情的影响。春风得意,寻常烟火皆是人间美景;心得欢愉,一般食物也会有滋有味。其实这天下红薯的味道本没有多大区别,可是由于吃红薯的人心情的变化,红薯也就有了或酸楚苦涩或甘醇甜美的味道,就像小时候孩子们恣意玩耍的时候才会觉得红薯不同寻常香甜味美,就像心有善念救人之难的苏义老先生大年初一吃红薯都觉得内心恬然喜乐无比。

想到这些,心中一时有所感触:假如不久之后的春节疫情消散,人们不再有染病之忧,虽关山路远而天南海北交通无阻,四方游子得偿所愿与家人团聚,一家人围炉而坐笑语连连,那个时候,即使餐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是一盆平平常常的红薯,人们是不是也会甘之如饴,感觉生活无限美好呢?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我以为,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其消长轮回的定律,就像夏秋时节总会有铺天盖地的红薯秧子在风中摇曳,将家乡的田野装点得翠色欲滴美景如画,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只会迟到,不会远离。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寻常食物俱是人间美味佳肴。”我相信,这无数人心心念念期盼已久的人世间最美好温馨的时刻一定会很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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