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诉

犹豫了好长时间，她终于拨通了那个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学校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听声音，对方是一个中年女教师。

“我，我要投诉。”费了好大气力“投诉”两个字才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

“嗯，嗯。您是说要投诉是吗？我不是学校领导，今天只是恰好轮到我值班接听电话。如果您事情不太着急的话，是不是明天也就是周一再打过来，那样就可以直接和学校领导通话说明情况。”

听对方的意思，显然是不愿意接手这件事情。她一开始的胆怯一下子变成了愤怒，她冲着话筒的那头大声叫嚷起来：“明天？我为什么要明天再打电话？今天我就要投诉，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如果你们不给我解决问题，我就向上级教育部门反映你们不作为！”

“啊啊，行行，您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会如实记录下来，尽快给您解决问题。”对方的语气变得更加和缓。

“我要投诉我孩子的班主任，星期天也要给孩子家长布置任务，要是让家长督促孩子完成作业倒还罢了，竟然要求我们家长必须教会孩子跳什么韵律操，说是周一上级领导要来学校检查！”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语气也越来越急促，仿佛孩子的班主任就在眼前。

“嗯嗯，好好，我把这件事和我们领导汇报一下，提醒班主任们注意一下工作的方式方法。”

听到对方答应下来，她又有些担心。她觉得应该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哎哎，老师，你看能不能跟你们领导汇报的时候委婉一点，我也不是喜欢多事的人。其实，我也知道当老师很辛苦，上面都有任务，有些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去做。可是，不能什么事情也让家长去做啊。你知道我们为了孩子上学不得已来到城里后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啊！”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们在农村本来日子过得挺好，家里有四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院子也大，有一块大大的菜园。我们俩原来一起在镇上厂子里上班，收入也不错。那时候的日子多么舒心啊！可是后来看到村里其他的孩子一个个陆陆续续进了城，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们一狠心把家也搬到了城里。没有房子我们要花钱租房，只有狭小的几十平，房租每个月就要一千多。原来的工作放弃了，现在孩子他爸虽说也找了一份相对固定的工作，工资却比原来少了不少。为了照顾孩子，我平时不能正常上班，只能抽时间打点零工补贴家用。现在租房、水费、电费、孩子上学、报辅导班各种费用加起来比以前多了许多，一家人勉强维持生活。平时回村不方便，家里老人生病了也没有时间精力去照顾。呜呜，我们现在日子是真难啊！”

“哎哎，别哭，别哭。听你岁数不大，我已经五十多岁，可以称你一声孩子吧。孩子啊，我知道你们生活不容易，体谅你的苦衷，可是，我们光伤心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接电话的老师显然也受了她情绪的感染。

“孩子啊，你看你，一听说话就觉得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说是投诉，可是又替孩子的老师考虑，连孩子在哪个班级老师是谁都不说。首先我得代替孩子的班主任谢谢你对她工作的的理解和支持啊。”

“其实说到不容易，当老师也不容易啊。想当年我在乡下教书，为了教育学生，在班上对一个犯错误的孩子多批评了几句，结果家长就到处投诉说我伤害了他家孩子的自尊心。这件事拉扯了很长时间，导致我几年不能正常评选职称。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直到现在我的职称都比同时工作的老师们低了一个档次。你看看，导致我职称低的根本原因就是我对学生太负责任，你说这件事可笑不可笑啊？当年我可是一心为了班级为了孩子们着想啊，有时为了教学真是吃不好喝不好，为了不耽误给学生上课连家中老人去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后来我应聘进了城。开始买房的时候手里没钱只好四处借钱，账刚还清没几年，孩子大学毕业到了一个大城市工作，又需要买房，钱不够只得用商业贷款。可我们买房不久，房子就开始降价，如今一套房子的价格比房子贷款的金额都要低，又不能断供，一家几口人咬紧牙关省吃俭用偿还这该死的房贷。晚上我会经常失眠，可是早晨起来呢，面对班里学生们的时候，我不能愁眉苦脸吧，我得明白自己的责任啊。孩子啊，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其实无论教师还是家长，大多数普通人都是一样啊。”

“嗯嗯，是，老师，不容易，都不容易啊，您说的我都理解，能理解……”

两个女人忘记了她们为什么要通话，她们好像在电话两端找到了知音，互相倾诉着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她们互相留了电话，加了微信，并且商量着一定找时间聚一聚，说说孩子的学习，谈谈家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