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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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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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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心记

前些天有位朋友向我推荐,有一位自称“诗书客”的文坛大师,粉丝无数,有古贤之风,建了一个群,要向大家免费传授诗词写作的知识。朋友知道我平时喜欢写点东西,想劝我一起参加。

其实写作只是我的一种业余爱好,在这方面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硬性的目标要求。所以平时我不愿意加入某些团体之类,因为觉得一旦进了某个圈子,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种束缚。平时写东西还是喜欢随性自由一点,愿意写就写,不愿意写就不写或少写。这就像王子猷雪夜访戴,乘兴而往,兴尽而归,岂不快哉。

然而想起圣人“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古训,感觉能让许多人佩服的人想必也有非常之能,如果能够得到名师指点终究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于是我便想向这位高人学习一下,看看能不能“近朱者赤”,从中受些教益。令人遗憾的是,听了一下此人的诗词见解,却觉得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其中,他向学员们介绍写诗的方法,引用到了一首古诗,名字叫作《近试上张水部》。诗书客言之凿凿:“这张水部就是张继,唐代诗人,我们都熟悉他的一首诗,叫作《枫桥夜泊》。”

听到这里,我不觉哑然失笑。我想,此人虽自称诗书客,却对诗书了解不算透彻,以致弄了一个张冠李戴的大大笑话。

张继是《枫桥夜泊》的作者,他因这首诗入选《唐诗三百首》而名垂后世。现代有一位散文家张晓风有一篇经典散文《不朽的失眠》,演绎的就是张继“枫桥夜泊”的故事,不过文中写这首诗是张继落第之后所作,此种说法并不正确。

可是,《近试上张水部》中的“张水部”却不是此“张继”。“张水部”名叫张籍,时任水部员外郎,是韩愈的弟子和朋友,韩愈曾经有一首《早春呈张水部十八员外》,脍炙人口,就是写给张籍的。按时间推算,张籍此人应该比张继略晚。

本人才疏学浅,知道一点“张水部”的诗文故事。

《近试上张水部》的作者是唐代的朱庆馀。这首诗是朱庆馀应进士科举前的“行卷诗”。他想向张水部询问一下自己诗文水平如何,于是以一个新婚女子的身份委婉地写到:“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意思是,昨天新婚洞房花烛高照,拂晓时分要去堂前拜见自己的公公婆婆。新娘装扮好了以后轻声询问夫君,我的眉画的浓淡可合时宜?

这张籍张水部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回了一首诗《酬朱庆馀》:“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在诗里,张籍把朱庆馀比作了一位漂亮姑娘。他说,这位越地的姑娘啊刚刚打扮好,她知道自己长的很美,可是又有点不自信。虽然很多姑娘身穿昂贵的齐地丝绸制成的衣服,但是这并不值得人们看重,而这位镜湖之中的采菱姑娘一展歌喉才真正是万金难求。张籍给朱庆馀吃了定心丸,你内外兼修,才情水准绝对一流。

朱庆馀借诗发问含蓄隐晦,张籍借诗回问巧妙绝伦,成为一段诗坛千古佳话。

如果说张籍是朱庆馀的伯乐,那么王安石则可称张籍的知音。

张籍有一首比较著名的诗《秋思》:“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自古以来以秋天来写思乡思亲的古诗非常之多,但是张籍的这首《秋思》却是别有风格。有地点,有时令,有人物,有故事,有情境,有心理,一个“行人临发又开封”的典型细节把游子万千话语想对亲人言说的心理描绘得细致生动,感人至深。

宋代王安石对张籍的诗歌成就赞誉有加。他曾经有一首诗,名为《题张司业诗》:“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王安石的赞诗用笔老道,既写出了张籍诗歌奇妙无比成就之高,也以“寻常”“奇崛”和“容易”“艰辛”的两两对比,写出了张籍能取得如此成就,其实是他日常苦吟千锤百炼的结果。

张籍的《秋思》别有韵味,一个平常的画面中写出了古今万千羁旅之人内心共同的情感;而王安石的《题张司业诗》则既写出了古今多少诗人作诗背后的辛苦,也说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任何人要想取得光鲜亮丽的成就都需要付出超越常人百倍的努力。

他们笔下的诗文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古,就在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情愫和见解,这些情愫和见解能够引起当时和以后无数人的共鸣。简单来讲,就在于他们写出了无数人心里想说可是又不曾说不会说的心里话。也许多年以后,当生活中的某个场景触发了记忆之门,那些美好的诗句就会像久别的老友一样浮现在人们眼前。所以,虽经岁月变迁,这些经典诗文却能够流传千古常读常新。其实,这才是诗歌独特的魅力所在。

以一点小的知识错误来评价一个人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疑,可是做学问最要紧是“严谨”二字。一个能够自称“诗书客”的人竟然不知道唐代一位著名诗人,不知道他到底写了哪些诗,更遑论了解他的诗歌特点。此种人开门授徒,欲“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其结果只能是贻笑大方。

由此,我对于此“诗书客”有了一点认识,他虽然自诩世外高人,出口成诗,可是其实也许他并没有认真研读过几首诗。而“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才是古今中外写作的一条铁律。看了一下他头条主页中的诗文,大都是些堆砌辞藻无病呻吟之作。这又印证了我的一种看法:一个人可以知识有限,却绝不能认知受限;大言无当者,多是褊狭空虚之人。

想起明末清初张岱的一句话:“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说是一个僧人和一个文人夜晚同乘一小船。文人高谈阔论,僧人蜷缩双腿不敢吭声。后来他对文人水平有所怀疑,于是问他: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文人说,当然是两个人。僧人又问,那么尧舜呢?文人说,当然是一个人。由此,僧人对文人有了新的认识,于是笑道,我终于可以把蜷缩的腿伸开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我们平时的言语文章,实际上就是我们自身心地、见识、志趣、水平的一面镜子。如果我们不能加强学习,不断提升自身修养,那么我们的言语文字中就会漏洞百出,甚至贻人笑柄。

古人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像我辈只是凡俗之人,所写的文章也都是些凡俗之作,根本难登大雅之堂,更不用说流传千古。尽管如此,我们却不能不对文字有所敬畏。

于是,每当要伏案写点东西的时候,我在心里都要问一下自己:我此时的内心是不是端正、纯净;每次当写完一篇文字之后,我都要反复地琢磨,我文章中的词句有没有问题,句段篇章之间有没有逻辑,能不能叙述得更简洁清楚,能不能描绘得更有新意。这样虽然写得少一点,写得慢一些,但是,最终也能够凭借日复一日的坚持让我笔下的文字慢慢地站立起来。

想到此处,随口胡云几句,作为文章收笔。诗曰:

水部秋词意蕴深,临川高论响余音。

寄言我辈诗书客,笔墨之前须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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