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机关的门房西面,有一棵海棠树。那一年九月下旬的一天,有人忽然发现,在这已经结满果实的海棠树上竟然有一团粉色的花朵。开始人们认为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将塑料花插在了海棠树的枝头,可是仔细观察才发现,这粉色的花朵竟然真的是海棠树上自生出来的。
这花与果并存的海棠树成了院中奇特的一景,好长时间为人们津津乐道。后来有好事者查阅了一些资料,才发现这海棠“花开二度”的景象并不稀奇,原因也有多种,其中一点可能就是早期不良的土壤、水分、气候等条件导致了这一现象的发生。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和事,有些人由于各种原因半生窘困,一旦有了合适的环境也能偶尔绽放光彩。我以为,这门岗师傅老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据说,老海才来单位的时候不到六十,而今已经七十多岁。工作了十几年的老海也算是单位的一位没有编制的元老级的人物了。
这些年,门岗上就是老海一个人。我们这样一个局机关,下属单位多而又面向广大群众,一个人做这个门岗工作的确难度很大。
最早的时候单位是两扇大铁门,每当车来车往的时候老海都得快步跑过去开门关门,好在那时候开车的人不多;后来单位里开车上下班的人多了起来,铁门换成了电动门,只要一听到有车鸣笛的声音,老海就得马上用遥控器来开门;直到现在使用车辆感应装置开关大门,这老海的工作负担才可以稍微减轻一些。
老海无怨无悔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一个人成年累月坚守在门岗这普通而艰巨的工作岗位上。无论是寒来暑往,还是风雪交加,无论是炎热的中午,还是冰冷的冬夜,这枯燥乏味的工作一干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的门岗工作,难免会偶尔有点疏漏,好在单位领导职工都了解老海工作的辛苦,一般也不会苛责。可是这几年各单位都严格了门岗制度,这就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有人来单位办事就是不愿意进行登记,有些外来人员自觉高人一等不把门岗放在眼里,鸣着喇叭就要开车进门,耿直的老海阻挡来人不让进门难免产生矛盾;非常时期有些上级巡视的领导一方面强调各种制度,一方面根本不让通报就往单位里面硬闯,这也与单位领导的具体要求相悖,难免让老海手足无措、左右为难。所以,老海也感觉自己不能与时俱进,有些难以做好门岗工作的感叹。
除了这门岗工作,老海在单位里还有一项繁重的任务,就是要每天打扫楼道卫生。
晚上在单位值班,每天早起五点钟左右,就会听到楼道里传来老海早起工作的声音。单位办公楼虽然不大,可是这三层楼的过道包括两边的楼梯,要用笤帚将各种杂物清扫干净,然后用墩布细致地清理一遍,没有一两个小时的工夫是绝对完不成的。十几年的时间,老海打扫楼道的路程即使比不上万里长征恐怕也会是个惊人的数字了吧。
老海的家在距县城几十公里之外的农村。据说,由于家中兄弟多,他过早背负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不大的年纪就开始出外四处谋生。为了将几个弟兄抚养成人,为了帮助他们成家立业,为了赡养照顾体弱年迈的父母,老海在一年年的辛劳中耽误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将近五十岁的时候,也许是大半生操劳累积所致,老海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一病多日,卧床不起,兄弟们到处寻医问药,老海的身体也不见好转。有人觉得他可能从此终老,可是奇迹竟然发生了,老海靠着自己顽强求生的一口气,靠着天天自我锻炼坚持不懈竟然又站了起来,而且最终身体康健好像从来没有得过病的样子。善良之人必有福佑,这句话在老海身上得到了应验。
身体好转后的老海不愿在家中单纯靠着几亩地生活,在别人的介绍下来到局机关做了一名门岗。勤勤恳恳、本分老实的老海为了这份难得的工作,为了一点微薄的收入,一坚持就是十几年。
除了做好本职工作,老海还有几个业余爱好。
一是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每天晚饭后,利用这门岗难得的闲在时间,他总会围着单位的办公楼走上十几圈。这时候如果有人来单位看到他没在门房,就知道他在散步,大声招呼一声,就能听到他回应,遥控器就会把门打开。有些在单位值班的人们也有散步的习惯,大家就会一起散散步,一起谈论些天南海北或是陈年旧事。其实,对老海经历的了解,我也大多是从这散步的过程中得来。有时候他跟我讲,之所以能够在劳累的工作中身体不垮还得益于这每天坚持的锻炼。
再是下棋。单位有个休息室,晚上喜欢下棋的人就会摆上棋盘杀上几局。老海也是一个象棋爱好者,有时也会参与其中。经常下棋的的几个人棋艺都是伯仲之间,输赢都是平常,尤其老海,对这胜负看得很淡,即使对方缓棋换子也不做过多计较。对于他来说,劳累一天了,能够有点时间放松一下才是最重要的。看看将到九点半,老海开始离开座位,“不下啦,不下啦,回去拾掇拾掇该歇着啦。”老海很注意作息的规律。
每天的工作很辛苦,可是老海也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衣服简朴的老海并不让人感到邋遢,也许他潜意识里认为作为门岗也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单位的形象吧。更难能可贵的是,作为门岗的老海爱学习的态度甚至超过了我们单位里的一些人。没事的时间,他不是读书看报就是练字。
老海在我值班或没事的时候喜欢同我一起聊天,也许他觉得我肚里可能还有几滴墨水,可是在同他聊天时我却常觉汗颜,因为七十多岁的老海远比我这刚过五十的人头脑更加敏捷。
记得我们在一起时,有时候他会随机想起一道数学题,不等我思考清楚就给出答案。有时候会想起一个字谜,像什么“刘邦听了大笑,刘备听了大哭”。我还在冥思苦想,他已经给出了答案解释,谜底是一个“翠”字。我暗自吃惊佩服,虽说知道他上学的时候学习优秀,可是上学时间不长的他这“卒”字的文言意义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我们在一起聊的最多的是一些历史话题,喜欢历史的我还算是勉强能够应答得上。我们一起谈论匈奴冒顿单于的鸣镝,一起谈论汉文帝赐给邓通一座铜山,一起谈论林彪与陈明仁争夺四平,陈明仁1955年也被授予开国上将。在一次次谈论之后,我总感觉到自己历史知识的匮乏,由此对知识有了畏惧之心,又萌生了要加强自身学习的想法。
有时候,老海也和我讲他当年出门工作闯荡的经历,他虔心拜师学习垒土灶,他赶时间完成砌墙工作,他当年每天能挣多少工资,他在工作中受到工头客户的赞扬褒奖等等。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丝毫没有觉得他是在吹嘘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壮举,因为以他的聪明能干这些事情似乎并不需要夸大渲染。
头脑聪明的老海对家乡的人文轶事非常清楚,有时候他也给我讲他的村庄,讲那些从村庄里走出来的杰出人物的故事。这时候,我总是屏息凝神,生怕漏掉一个字。喜欢涂鸦乱谭写几篇文字的我很喜欢老海给我提供的素材,有时候我也会经过改动创造之后把这些人和事写在我的小说里。
我们单位原来没有食堂,老海自己生火做饭。在单位值班,老海早起总是关切地询问我吃饭的问题。有时我也在他那里凑合着吃一口,我们一边吸溜吸溜的喝着稀饭,一边聊天。吃完饭,我想去拾掇碗筷,他马上制止我:“你这是干嘛?不用动手,啥也不用管。”
前段时间有工作任务长时间不在单位,每次回来见到老海就感到很亲切。“来,快坐下,歇一会,说说话。”老海热情地招呼我。我很熟悉老海说话的眼神语气和表情,这跟我回家以后看到家中大哥的情况并无二致。
待人诚恳亲切的老海前些天跟我说,年纪大了,单位领导跟他谈了话,也许不久就该回家了。
我问他家中的情况,他说:“没事,没事,你们甭替我担心,我家里的房子拾掇一下还能住;花销也没问题,有政府资助,有兄弟们照顾,我这些年也有点积蓄;在家里也不会孤单,老少爷们经常会去我那里串门……”
我真心希望他晚年的生活会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他这么喜欢读书看报,村里会不会有人同他一起做题猜谜谈论历史典故呢?由此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届时,如果有机会,我会到他的家中坐上一坐。“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也许,到时候我也能仿着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杜撰出几句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