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见 老 曹
文/吴磊
这天,小马约我去见老曹。
我们仨是网友,在本地一家文学论坛认识的。其实“文学”和小马本不搭架的,小马在“荷花池”混生活,接触的多是卖菜、称鱼、杀猪子的人,在网上写文章有些误打误撞。或许是在一个燥热而闲暇的午后吧,没有仰觉也没有去砌墙(打麻将),在他的木头阁楼上,打开电脑,随便写了几段老实话贴上去,竟被当作散文发表了,且还有不少网友跟帖评论,其中就有老曹。老曹评价他的文字:纯朴、平实,颇具乡土气息。当然老曹也指出了不足,甚至还帮助改了几个错别字。小马觉得老曹这人很热情,便发帖表示感谢。那以后,每每发文,老曹总在他后面评论,中规中距,象个中学老师。小马感觉网络挺有人情味,时间长了,心生依恋。有时,老曹的头像不闪了,竟有些失落。看来,这个老曹,迟早是要见面的。
后来,他们真的见了几面,有一次小马还带儿子去了(据说老曹教育孩子也很有一套)。回来后,话本不多的小马成了话痨,主题当然都是老曹,并竭力向我推荐,仿佛不见此人会终生后悔。
老曹家不远,公交车两站路,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座老式商品楼的底层。一敲门里面就有了应声,可是等了好久门才打开,或许是屋里光线太暗,我没看清来人模样,只觉得有个人倚着方桌一角,身子奇怪地躬着,向我们伸出手。小马走在前,先握了手,老曹老曹地寒暄着。我上前几步,待握住老曹手时,不禁大吃一惊,我认出,这个老曹竟是父亲的上司,原县教育局的曹局长!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我无法将曹局长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叠起来……
我和曹局并不熟悉,不过,他的儿子姑娘曾和我同学,而且都很优秀,尤其儿子,初二时便被选上少年科技大附属学校,轰动了整个县城。他们夫妻也是引人注目的一对,倒并非因为官至局长,而在于学历,他们都来自北大,这个家庭完美得有些不真实,在我们这座小城,是人们仰视的对象。不过我那时认为当官的没几个好人,后来听说这个曹局文笔不错,还经常有报纸约稿,便觉得他是个例外。有次父亲回来,说《家教周报》向曹局约稿,但他这段太忙,知道“老吴的儿子”喜欢写作,便推荐了我。后来我写了一篇,没多久发表了。后来曹局又推荐了几次,我都写了,大多也发表了,有一篇居然还在省副刊获了二等奖,我遂心生感激,将他视作自己文学的恩师,虽然那时我们仍未见过一面。
九八年时,我第一次见到了曹局。那次我随父去泰州参加运动会(父亲是领队),比赛很热烈,有个泰兴的学生有望打破背跃式跳高的省内记录,那天很多人围在跳高场外,等待破记录。运动员还在热身,突然我看到父亲急急往场外跑,体育场入口,几个负责人正围在一辆缓缓停下的轿车旁,有个人从车上下来。下午的阳光很好,打在此人脸上,使他显得格外白皙,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穿白色短袖扎根领带,看起来十分潇洒。他就是曹局,我有些些惊讶,这样的形象是我喜欢的,但我并不奢望去结交,也许没有这个机会吧。
后来,我们再没见过面,这很正常,我想他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众人簇拥着,被阳光包围着的……可是,现在眼前这个老曹,瘦瘦的身子歪在宽大的木头沙发上,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物件摆在那儿。为我们拿茶几上的苹果时,他一手扶桌,一手慢慢伸向前,身体奇怪地斜着,分明已是一个需要人搀扶的人。我知道这应该与那次车祸有关。03年,去往西部一座帮教县考察的山路上,车翻了,一死一伤,曹局就是那个受伤的人。听父亲说,车祸后,曹局便退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再以后,父亲也没有再提起曹局……
我不能完全想象一场车祸对一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现在的老曹,想起他以前的样子,我很难过。而这些,对小马或许并不存在,他不知道被命运重新设计过的曹局长,他只认识老曹,这个不但关心他的文字,还关心他儿子成长的老人。这个老曹歪着身子,在网络后面,“嗒嗒嗒”地打字,为一个农贸市场的年轻人送上鼓励。
刊《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