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白领一样生活
文/吴磊
说起来有些搞笑,我家楼下的吴老二早晨出门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超女呀,快将我的车开出来!超女就是他的女儿吴菊花,此时正蹲在门外的水池边漱口,她唿噜两口水应答:YES,吴总。随后,会听到连续的“吱吱吱“的声音,一辆半成新的改装过的电瓶三轮车就会从旁边一个黑暗的门里爬出来。吴老二的第二句话是:张总呀,快将我的咖啡端上来。说这话时,吴老二往往刚刚冼过脸,脸布挤干净了,正用指头在眼角揩眼屎。于是一个围着围裙套了护袖的中年妇人便会从门里出来,手上是一碗满满当当的“籼子粥”,粥上还有几块萝卜干。
吴老二家住的是车库,面积有三十几平方米,只是有些矮,白天看起来里面黑糊糊的,如果下雨天,是潮腻腻的感觉,让人耽心里面会不会浸水。不过我有一次进去拿拉链头,发现里面顺的很清爽,最靠墙的床边是一张大的工作台,上面堆了一些碎布料,一些放针头线脑的盒子,还有一台吊瓶熨斗,熨斗的边上居然有一面插着的小国旗。那是“吴总”办公的地方。而他老婆“张总”大多时候就在门外的缝纫机前埋头奋力踩着踏板,“哥德哥德”的声音从清晨响到黄昏。这期间,吴老二时常上来替换一下老婆,交接时总有一些玩笑话出来,听起来也是一些大公司白领们用的词,什么“奥费司”“效率”“素质”“职场”什么的,我们都笑他是电视看得多惹下“病”了。
吴老二一家从乡下来,女儿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他们就租了房子,一边做裁缝一边算是陪读吧。平时在家门口踏缝纫机,农忙时回去一阵子。他租的车库靠着小区的大门,也算半个门面,加上夫妻俩待人和善,说话风趣,生意很红火。三天两头就要进一回“辅料”,那辆“车子”就是吴老二进货用的。我住在他家头顶,觉得缝纫机的“哥德”声有些烦,特别是想静下来写些东西时,常常被打断思路,本想下去找他说道一下的,可是每次下去,吴老二都特别客气,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尊称我“作家”,说什么时候与我“强强联合”搞点“创新产业”,说我的头脑就是“无形资产“直接可以”参股“……反正每次吴老二都搞得我很舒服,喝着茶,抽了烟,乐呵呵地上了楼,关于”说道“的事早就飞到九宵云外了。
吴老二家的人看上去一天到晚似乎总是乐呵呵,好象从没烦心事。我有时写东西累了,顺便下去修个拉链,绞个裤边什么的,和他嘻嘻哈哈说会儿话,总觉得心情放松,全身舒服,回去接着写,往往思如潮涌。
我们这些邻里去修个啥补个啥的,一般他也不收钱,倒不是感觉占了便宜,主要觉得是一种说不清的久违的情愫在心里复活了,象许多年前的乡里乡亲。不过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还是觉得这个吴老二有些“二丑”,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乡下裁缝。并不能真的在心里以平等的姿态去看他。
有一件事最终改变了这一切。
我们小区是个旧小区了,也没个物业管理。有些人家在自家门前花坛种了蔬菜,平日里用粪浇灌,将粪便泼在过道上,滴滴落落,而化粪池就在吴老二家窗户前,味道可想而知了,连二楼的几户人家都能被这味道“薰”着,大家有些意见,气氛有些紧张。个别泼辣的已经在门口嚷嚷开了,眼见一场“战争”不可避免。哪知过了没几天,一切都归隐于无了。
你再看那粪便池,已经被封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罩了一个大水泥盖子。而每个花坛的坛角都接了根粗硬塑料管,管子大多埋在了地下,另一端接在化粪池里,你看不见,但如果需要浇灌,就有一把钥匙打开旁边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开关,开关一摁,“突突突突突”,粪便就动起来,你只需在自家花坛的管子前就能豪不费力地操纵一次浇灌。
这些事都是那个乐呵呵的吴老二一家不动声色地完成的。
有一次,吴老二夫妻俩又在“哥德哥德”踏缝纫机进,我凑一边,嘻嘻哈哈地问:吴老二,你生意够旺的,什么时候果真“白领”了,可别忘了我们?
吴老二突然停下来,脸色居然有些严肃,他说,他已经是白领了。我有些奇怪。这时他翻起外衣,还有羊毛衫的领子,里面露出白衬衫浆的硬硬的领子……
刊《北京青年报》《新文化报》《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