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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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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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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焦屑叫卖声》

又闻焦屑叫卖声! 文/吴磊

昨天,晚饭后,我和妻子在济川路散步,突然传来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叫卖声,短促又简单:卖焦屑,10块钱一袋!声音一点都不宏亮,稍不注意就会错过,我却一惊,仿佛一个睽隔已久的熟人突然出现了,赶紧扭头寻找,但却不见了踪影。我颇为遗憾地说给父亲听,父亲说也曾听见过,什么时候买点回来尝尝,看看还是不是那个老味儿呢?

六月六,吃了焦屑长了肉。焦屑,在从前,是我们泰兴人应急时趁手的食物。乡下农忙时,抢时间,累得浑身“骨头疼”,肚子饿瘪了,不塇饱肚子,做不动活计,于是,舀几调羹焦屑吃,这玩意儿涨肚子,容易饱,再灌一茶缸凉水,干的湿的全有了,干活的人便很快长了力气,劲头十足。据说,过去打仗时的急行军,所谓干粮,称“糒”,就有焦屑,不起眼的玩意儿,关键时候往往贱物大用。

汪曾祺先生曾写过“糊锅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觉得那是一种模糊而独特的说法,与我记忆中家乡的焦屑有所不同。

焦屑,在我童年时的小城已经不是一种惯常的食物了。那时父亲还在遥远的边疆,我和母亲先回到了故乡泰兴。母亲在县城的“南货商店”上班,工作很忙,有次可能是去酱瓣厂进货,中饭时没有回家,留了张字条说锅里有稀饭,不够的话,五斗橱上的饼干盒里有焦屑。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的焦屑,但却不知怎样吃,只用匙子舀了满满一大碗,在舀的过程中,香味就四处弥漫,让人欲罢不能了,我狼吞虎咽,可这玩意儿不像面条和米饭,干吃有点使不上劲儿,一大口下去,焦屑如灰尘般四处飘散,弄得满头满脸都是,颇为滑稽。

我以为焦屑就是炒熟的面粉,后来听母亲告诉我才知道,焦屑是用小麦、大麦或元麦炒制成焦黄、冷却后再用机器碾磨、过筛而成。其工艺并不复杂,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炒制过程,它被母亲装在家中唯一的饼干盒里,我以为从商店就能买来。焦屑干吃或者加水、粯子粥搅拌成面糊状都可以,干吃不可贪口,干巴涩咽,会呛着。水也不可多加,加多了,定汤落水的,不是那个味儿。

那时的焦屑像一个从乡下来的新鲜玩意儿,吃了几次,新鲜感一过就被忘却了。直到有一次,下午放学,去家住鼓楼北路的同学家做作业,才知道平民化的焦屑原来还有另一种吃法。同学家是富足的老宅,一片一片的木头门板,家里有天井,有石凳,有回廊和隔屏,曲径通幽。做完作业正待回去,同学的妈妈端来两碗调拌好的焦屑,粘稠均匀,里面加了敲碎的核桃仁,掺了白糊糊的麦乳精,又添了几勺亮晶晶的绵白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吃一口,香甜生津,一种由此而生的幸福感一下击中了我,连舌头似乎都开始发颤,在暮色笼罩的庭院里,我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现在想来,其味更像多年后我们吃的著名的“南方黑芝麻糊”。

早些时候,我的父亲对焦屑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时,他在扬州体校上学,体校学生体力消耗尤其大,但条件所限,印象中几乎没有一次能够吃饱饭。每隔几天,家里会寄一大包焦屑过来,焦屑易于保存,食用方便。虽然营养有限,可那时,能够填饱肚子就很知足了。一个多月回家一次,走着回家,路途遥远,走着走着,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幸好书包里随身携带的焦屑,一路走,一路吃,否则,无论如何,父亲是回不了家的!对父亲,上学三年,富春的包子、共和春的面,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只有焦屑,始终不离不弃,它不是可有可无的奢侈的零食,它一直都扮演着“雪中送炭”的角色,不夸张地说,没有焦屑,就没有父亲的那段求学之旅。回忆起来,唯有深深的感恩!

再早一点,我的祖父对焦屑的记忆和热闹的乡村集场连在一起的。祖父是经营山竹行的,赶集的日子,用小推车运了满满一车竹凳、竹床、扫帚还有农具用品去四村八乡,印象最深的是在宣堡,大集场,人很多,忙碌中,哪顾得上吃饭,焦屑成为他最为便利的食物,装上满满一大布袋子,饿了,随手抓一大把,塞进嘴里,特别止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被拥挤不堪的家什包围着,喝水也不方便,还好裤兜里带了几只大萝卜,一把焦屑,一口萝卜,圄囵着,穷人的肚子好打发!

焦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食物,它不起眼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又无声无息地慢慢退隐。

现在“大润发”里磨一种粉,更像升级版的焦屑,里面和了杏仁、核桃仁、薏米,芝麻、大豆,黑豆,还有八宝粉,只是吃着这样的“焦屑”已经完全剥离了旧日的记忆,不搭界了。

焦屑离开我们太久了,再忆起,就像怀念一位善良的老友。他曾经在我们身边,默默惠顾着贫乏的我们。随着生活的富足,它又注定成为一个渐渐被淡忘的名字,可有可无,只是偶然听见,总会让人心生波澜,为之一振!

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和被遗忘,它只是沉淀在你记忆的角落,时时守护着你,温润着你,提醒你感恩生活,感恩那点点滴滴的曾经和过往……

刊《泰兴日报》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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