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根大辫子
那年,我在城北小学上三年级。四年级时,全校师生搬着桌凳迁往大庆路,才有了今天的大庆路小学。
城北小学在鼓楼北路,对面就是泰兴有名的“百货商店”。现在想来只是一间长条形的铺面而已。印象深的是柜台的上方挂满了长长的一圈铁丝,钱或者票据用铁夹子夹在上面,随手一甩,便滑行到另一个柜台前,可能是便于记账吧。
记账台前,永远是一位套着护袖穿着灰布衫、左下巴有颗黑痣的中年妇女。后来,她的女儿程老师,当了我的数学代课老师。
原先教数学的刘老师突然病倒了,程老师临时代我们的课。那是堂珠算课,教室是用帆布和旧门板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那些年整个泰兴城都在防震)。不知为什么,简易棚只有一个后门,程老师拎着算盘从后门往前走向讲台,每走一步手中的算盘就响一下,身后的大辫子也随着有节奏地摆动,走到讲台时,我们已领略了她的全部风采,感觉她不像一位严厉的老师,倒仿佛是邻居家某位漂亮的大姐姐。是的,她那时,在我们眼里,真是年轻得过分。
简易棚顶的光线直泻下来,照着讲台,程老师的乌油油的大辫子极扎眼地在我的视线里晃来晃去,一直晃到下课,我彻底开了“小差”。
课间,程老师成为同学们议论的焦点,住在荷花池的女生李磊说她的眼睛像刘晓庆,住鼓楼小桥边的章凯打赌程老师最像《庐山恋》里面的张瑜。住在铁匠巷的徐劲松扯着嗓子叫道:切,程老师像我小姨!我们都“哈哈哈”地笑着摇头摆手表示“不信”,他急了,额头上有根筋都爆了起来:不信,礼拜天,我小姨上我家吃饺子,你们都来看。小屁孩们说到吃,一下子就跑题了,上课铃响之前最后一秒,是从新疆转学回来的双胞胎王芳王梅在给大家讲她们在大庆饭店上班的姑姑包的韭菜馅饺子如何好吃。那堂课,好几个男生是流着口水在对双胞胎姑姑家美味的饺子的向往中度过的……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也不屑与他们争论!9岁的我,安静地趴在课桌上,像心里有了什么心思一样,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我小小的脑袋瓜里只有程老师两根及腰长辫在不停地晃来晃去,我与家里墙上挂历上的女明星对比,比来比去,竟觉得那些往常在我眼前耀眼的明星,她们头发一律烫卷得像乱草,完全没法与我的程老师相提并论。她们何曾有过这般长长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呀?!
我对程老师的大辫子“情有独钟”,课堂上悄悄将作业本上的白纸撕下来,不厌其烦地对它进行描画,几天下来,竟积有十几幅“作品”。大辫子的“诱惑”使我的珠算成绩一落千丈,别人打“百指”时,我连最基本的口诀还未弄清楚。课堂上,在大家“劈哩啪啦”熟练的练习声中,不知所措的我很快引起了程老师的注意,她并不性急,只是一次次走过来俯下身子,手把手地教我指法。她的长辫子不时滑落,辫梢拂过我的脸颊,轻轻的,痒痒的,似小河边的青枝杨柳随微风荡漾……
后来,也就是在这样的一次辅导中,她发现了那些“作品”——十几张“大辫子”不慎从碰落的书中滑出,散落一地,如同一个孩子最幽暗的心思被大人猜透一般,我的脸“腾”一下涨得通红,屏住呼吸,眼含热泪,硬起头皮,等待一场“暴风骤雨”的降临。
可是静静的,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周围的同学,没有人发现什么异样,简易棚上方的一块布条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程老师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后,便蹲下身体,挡着那些像飞舞的蝴蝶一样的画纸,一一捡起,迅速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好像啥也没发生过,继续俯身辅导我……
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天,觉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人是悬空的,飘浮在内心的恐惧里。
直到放学后,我才开始暗自庆幸,万事大吉,啥事没有!走在包家巷里,我一蹦一跳,不时踢一下巷子边的银杏树,我乐得像动画片里的尼尔斯,多想骑着鹅飞到程老师家的天井上瞧瞧——她或许真的忘了那码子事了吧。
翌日一早,又是程老师的课。当她重新出现在讲台上时,我却一下子惊呆了:她的脑后空荡荡的,那根大辫子不见了,居然不见了!!
虽然她还是那么笑吟吟地讲着课,还是那么行云流水般地拨打着算盘,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原来的她了!
我小小的心里似乎有一块东西一下子被摘掉了,空落落的,像无底的黑洞。我伤心地想到: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呀!多美的大辫子啊,竟然……我让泪肆意流淌,感到一种无法挽回的懊悔,更被她所付出的代价震惊了!
我不知道,女生留这样一根长辫子,需要多久,5年或者10年?……
眨眼,几十年过去了,我已人到中年,也成为很多孩子的老师。忆起当年的情景,程老师的大辫子似乎仍在我眼前晃动,乌黑油亮,美丽如初!
程老师,只是为我们代了几堂课,却永远成为了我心中最完美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