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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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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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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脚丫丈量故乡

母亲在世时常说,我小时候就像一个赶不走、打不掉、捏不死的跟屁虫,总是光着脚丫子跟在母亲身后,晃来晃去,荡来荡去,跟着她,缠着她,黏着她,令母亲既烦忧,又倍感亲切。为何这般,其实是打小使然。

在我还未能学着走路时,母亲在田间做农活,不是用背篓将我装着放在树下的阴凉处,就是用裹毯将我裹紧背在她的身后。尽可能和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她时时担心着我的冷暖,处处想着我的安危,从不单独将我放在家里。一时半会儿见不着我,她的心里就发毛,焦得慌,急得不行。

冬日里,邻居二婶子独自将孩子绑在床沿放在火塘边,等她做完农活回家,孩子早已挣脱绑绳,掉在了火塘里烧坏了手脚。二婶子悔不当初,哭哭啼啼好一阵子,家人也埋怨了好一阵子,从此走到哪里,都将孩子绑在身上。这件事对母亲的触动很大,她总是说要吸取二婶子的教训,绝不能将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

等我饿了啼哭的时候,或是瞌睡来了吵闹的时候,母亲才能歇息一会儿,将我从背篓里取出来,或是从腰间放下来,坐在石头或锄把上,搁在她的双腿间,给我喂食奶水,或是喂食用开水冲泡的洋芋粉。只有在我吮奶吃粉的时候,母亲才可以眯一会儿,打一会儿盹,稍微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

等我吃饱喝足后,我的睡意顿时就来,母亲唱着老家的童谣或民谣,摇晃着将我哄着睡着,又轻轻地将我放进背篓里。为防止蚊虫叮咬和太阳暴晒,还会摘几片芭蕉叶和桐子叶,将我露在外面的身体遮挡住。她便趁此机会和档口,攒劲地做一把农活。总是要赶在天黑前,将地里的活计做完,绝不能留尾巴,留下“烂尾工程”。

在我会走路后,即便母亲有时极不方便带上我,用恶语斥我,用竹条赶我,意欲用耳巴扇我,甚至用棍子打我,我也会抱着母亲的双腿寸步不离。母亲走到哪里,我依旧跟到哪里;母亲做什么样的农活,我也依葫芦画瓢学着做。

即便不会做,也会一边看着母亲做,一边学着母亲做,虽然动作稚嫩,力度不够,但也学得有模有样,像模像样,劲头十足。有时不懂之处,总是唠唠叨叨向母亲征询和请教。母亲也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甚至手把手教我,提醒我该注意的事项。母亲甚至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我学会为止,学得像模像样为止。

每次跟着母亲,我也会带上小镐锄、小铲刀、小竹篮、小背篓,学着母亲除青草、翻苕藤、摘玉米、挖洋芋,回家时也会提着一小竹篮,或是背着一小背篓胜利的果实回家。母亲一般都会夸奖我鼓励我表扬我,但有时也假装骂我,数落我,说我脸皮真厚,有城墙转角厚。我虽然眼角挂着委屈的泪水,但依然嬉皮笑脸地回答母亲,脸皮厚就厚,因为脸厚不挨饿。

故乡,是一个多山、多石、多水、多田、多地、多树、多庄稼的小山村。孩提时代,对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熟悉,即便蒙着眼睛,即便闭着眼睛,也绝对不会走错找错。稍大的时候,母亲就可以极度放心地吩咐我,独自去菜园摘蔬菜,去秧田里赶麻雀,去麦地里打猪草,去山林里放牛羊。

老家有一个小伙伴,从小就天生患眼疾,因无钱医治,等他长到十多岁时,双眼就彻底失明了。即便如此,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没有从他的大脑和心底抹去,而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深刻。他的父母吩咐他到哪架山去放牛,到哪条溪去割草,他会径直走去,也会径直回来,路线不会偏离半步。

有次回故乡去,我问小伙伴为什么失明也不会走错,小伙伴露出笑脸说,因为在他眼睛看得见时,已将家乡看了个遍,摸了个遍,想了个遍,家乡的模样早已刻在了他的心底,烙印进他的灵魂,即使眼睛看不见,但心地依旧是明亮的、透亮的、敞亮的,对家乡没有半点模糊之感和疏远之感。

昔日的小伙伴虽是如我一样,也是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也是满头白发、一脸沧桑的模样,但从他脸颊上、从他言谈中,却看不出半点对家乡的失忆感,对家乡的记忆似乎是越来越深刻,情感越来越深厚。他甚至笑着反问我,难道你出门在外几十年,就对家乡模糊忘记了么?我当然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道,怎么会呢!不可能!

城里的老人好患老年痴呆症,走出高楼,走向街道,就再也不能寻原路回家,害得孩子们要求救四方寻找。即便我还未到花甲古稀之年,但有时独自逛超市出来,在几秒钟或十几秒内,也突然不知所向,不敢贸然挪动半步,好像突然患了失忆症,让人尴尬不已,悲催不已。

乡下很多耄耋老人,不仅身体硬朗,记忆力超好,而且还能挑水担粪背柴,从没有出现认不得路回家的情况。因为几十年来,他们靠双脚丈量了家乡每一寸土地,即使家乡有多少条路,有多少架山,有多少条溪,有多少块地,他们都能倒背如流。而城里人,下楼乘电梯,外出坐的士,出门坐飞机,都是以车代步,忽视淡化了双脚的丈量,以致于对城市的模样没有半点印象,又怎不会失忆找不到路回家呢。

即便我在城里没有方向感,但在故乡却方向感十足,总不会忘记故乡的方向。那时候,老家没有公路,有的是羊肠小道,也没有车,见得最多的莫过于少得可怜的拖拉机。有的乡亲们第一次见到拖拉机时,还吓得不轻,说那铁牛会叫会喊,担心会不会咬人,弄得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既没有公路,也没有车辆,不管上坡下岭做农活,还是背苕背粮去上初中,都是用双脚去丈量,用脚板去走完。很多孩子们连鞋子都没有,即便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孩子们也打着赤脚,光着脚丫,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奔来奔去,蹦来蹦去。虽然只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他们的脚板和脚趾,都是一层厚厚的老茧。即便赤脚踩板栗球,走柞木钉,一点也不含糊,一点也不惧怕。

我那时虽然大冬天能穿上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但只要气温稍转,脚能着得住扛得住,我也会主动打着赤脚、光着脚丫,在故乡的每一寸土地上狂奔、嬉戏。因为,我不忍过早穿坏母亲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布鞋。即便上山放牛放羊,下地除草割草,进塘摸鱼摸虾,也是如此。有时不小心,脚底也会划出血口子,或是磨去一块皮,但几天过去,又是原样。

如今,即便很多年没有回到故乡去,但在梦境里总是梦见小时候的样子。但只要一踏进故乡那片热土,就格外豁然开朗,格外心情舒畅,格外亲切亲和,因为故乡这片热土,我从小就光着脚丫子丈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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