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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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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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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一锅乡愁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时令进入白露和秋分之间,秋意渐浓,秋色渐深,秋虫渐没,就连蝉声和蟋蟀声,也少了几分热烈和清欢,感受到的是一阵阵前所未有的凉意。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大地上,即便清澈的河水,也让月光洗得一片洁白。那荡漾开来的波纹,让月影、云影、山影和树影,更为欢实欢乐,也更为随性魔性。

这样的夜晚,最适宜适合邀三五好友,或是约几个同乡,温一壶老家的苞谷老烧,烧一锅土家腊肉,邀明月一起共饮共吟,来几句土得掉渣的下里巴人的诗句和唱词,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诗意和惬意。这样的夜晚,最容易让人想起小时候的家乡,一家人在月夜下围着一鼎黑黢黢的吊锅吃肉喝酒时的场景。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脚下,四周都是巍峨的高山和纵深的峡谷,处于地地道道的大山深处。老家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的青瓦房,通风性和通透性极强,只要家里生火,就会从烟囱和青瓦间冒出一缕缕袅袅炊烟。老家的青瓦房分为正屋、私檐和拖檐,乡亲们一般将正屋用作堂屋和房屋,私檐和拖檐用作灶屋和火屋。乡亲们所称的房屋,并非笼统的房子,而是特指的睡觉的卧室,而火屋就是冬天烤火取暖的房间。

老家的灶屋和火屋里,都有大小不同的两鼎吊锅,有的家里甚至有三到四鼎吊锅。吊锅是老家的主要烹饪器具之一,主要功能是通过炖、煮、熬、焖等方式制作土味美食。灶屋间的土灶上,在两口巨大的铁锅之间,都凿有较小的一个灶孔,灶孔上放置着一鼎吊锅。灶孔与灶洞相通,灶洞里的火苗可以直达吊锅底部,其温度和热度极高,最易将掉锅里的食物烹熟,将食物里的美味激发出来。

家家户户的火屋里,都有一个火塘。比较讲究的人家都会在火屋里,挖一个四方形一米左右的深坑,深坑四周用比较光滑的青石或是砖块砌成,防止火灰四处扩散,也方便人在烤火取暖时放脚。一般的人家,也不挖坑,直接从野外搬来几块青石或砖块,靠着墙角围城一个半圆形或椭圆形,简单的火塘就这么形成了。

火塘上方都用铁丝悬挂着几根横木,横木上均匀地钉着铁钉,方便炕腊肉、熏腊肉时悬挂猪肉、羊肉、牛肉和鸡肉。那时候的老家,根本见不着冰箱,落后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购买冰箱,要想长时间储藏肉类食品,根本极不可能。但勤劳智慧的乡亲们总能想出法子,居然能想出熏腊肉、炕腊肉、风干腊肉的办法来储藏肉类食品,不得不说是一种杰出的人间创举。

要想将烟熏火燎黑黢黢的腊肉制作成香味儿浓厚的美食,乡亲们又急需想出一种绝妙的办法,此时吊锅便应时应势应运而生。乡亲们在火塘上方吊一根木质吊钩,吊钩用竹筒套着,竹筒上设置着机关,按动机关,就能方便吊钩按需求随时升降。吊钩都是乡亲们从大山里寻求而来,一根自然的天然的吊钩寻得实属不易。

父亲为了寻得一根称心如意的吊钩,会别着镰刀翻山越岭几座大山,既要考虑吊钩长度适宜,也要考虑吊钩粗细适度,还要考量吊钩是否光滑。父亲每每寻得一根好的吊钩,就如获至宝,总是横看看竖看看,比捡着一个金元宝或百元大钞还高兴,立刻将欣喜和快乐写在了他苍老的脸上。

吊锅有大小之分和高矮之分,小的吊锅仅瓷钵般大,大的吊锅却有脸盆般大,乡亲们在购买吊锅时,总是根据自己家里的人口多少来确定吊锅的大小。那时,我家有七口人,算是人口众多的人家。父亲购买吊锅时,总是精打细算,买一口中小的吊锅,放在土灶上,方便烧洗脸水、洗脚水和开水。有时家里人少时,也方便在吊锅里烹饪食物,焖一锅油洋芋,煮一锅青菜玉米糊,熬一锅红豆小米粥,煎一锅小葱豆腐汤。

父亲还会买一口脸盆般大的吊锅,在这口吊锅口沿的对称处,安置着一个半圆形铁丝吊环,直接将吊锅悬挂在吊钩上。老家的地理位置海拔较高,当深秋来临,老家就提前进入到了冬季,寒意渐渐侵袭着每一位乡亲的身体。乡亲们大都提前谋划,准备着冬季御寒的柴火,他们不是将田野里老化的桐子树、木子树锯掉砍掉,就是将深山里的老树兜、老树桩挖起,堆在自家房前屋后风干备用。

火塘里的吊锅一般是不启用的,只有等到家里来人来客或是逢年过节时,才隆重地请吊锅再一次出山。一旦家里来客,或是父亲的生日,或是逢年过节,母亲就会将吊锅从吊钩上取下来,用热水浸泡一个时辰,然后撒上一把洗衣粉,用竹刷或是清洁球使劲清洗,直到吊锅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

一旦大的吊锅被启用,必定会炖上一大锅腊肉。深秋的夜晚,或是大雪的冬夜,最忙的是母亲了。母亲将烧好的腊猪蹄、腊排骨或是炕好的五花肉清洗干净,用菜刀和砍刀切成四方形小块,加点干辣椒、红花椒、大蒜瓣、生姜片、干橘皮等佐料,辅料一般是干洋芋果、海带丝、苕粉条、白萝卜。佐料和辅料备齐,就直接下锅开炖。

有时,母亲也会将腊肉切成大坨,大杂烩炖着一锅菜肴,里面有咸酸菜、洋芋块、萝卜条、胡萝卜丁、藕片等等。对于母亲而言,大杂烩使用的食材,只有母亲想不到的,没有母亲办不到的,只要她一旦想到,就会竭尽所能去尝试。母亲常说,不试它一烙铁,怎么知道做出来的饭菜好不好吃。正因为有母亲千百次的尝试,孩子们才一次次吃上了乡间的土味佳肴。

尽管母亲制作工艺简单,也没有千奇百怪的上好佐料,但这些普通食材一旦在吊锅里走一遭,一旦在吊锅里经历一段时辰,这些普通食材就发生了离奇般的化学反应。一家人围在火塘边,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吮吸着从吊锅里散发的香味,真可谓一举多得。

嘴馋的孩子们等不及,闻着吊锅里散发的香味,就想即刻享用吊锅里的美食。父亲绝不允许孩子们提前偷食,母亲只有等到父亲出去上厕所或阶沿吸烟的当口,才悄悄用竹筷夹几块腊肉出来,让孩子们尝尝,治治孩子们的馋瘾。

待吊锅里的腊肉和辅料全部炖熟炖透,母亲才会在灶间蒸一甑蓑衣饭,再炒几个咸菜小菜,将碗筷齐刷刷搬至到火塘边,大喝一声,开饭喽!孩子们听见喊声,一窝蜂就到灶间去端饭去了。家里的客人是免不了要喝一口小酒的,尽管全家人都不胜酒力,但父亲也会用一两的小酒杯为自己倒上一杯,陪客人呷上一口。那浓浓的亲情顿时弥漫满了整个房间,也写满在每个人的脸上。

如今,老家的大瓦房早已不复存在,旧式大大小小的吊锅也湮没在历史长河里,新的现代式的吊锅却有了新的花样。但吊锅始终是大巴山里挥之不去的记忆,也是乡亲们生生不息的见证。吊锅里吊出的不仅是一锅美食,一锅亲情,更是一锅满满的乡愁,让外出的游子一生值得牵挂和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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