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大地的精灵,更是春天的宠儿。离开茶去品读春天、鉴赏春天,总有一些违和与遗憾,必定品不出个个中滋味,鉴赏不出个所以然。即便春天万紫千红,即便春光千姿百态,即便春色琳琅满目,也仅是视觉上的冲击和感受,能够给春天带来味觉上的洗礼和记忆的,当属那片一叶动天下的茶叶了。
能够让一片树叶在舌尖上嚼出万般滋味,在齿尖上生津止渴,让人久久回味,让人牵肠挂肚,除了茶叶别无二选。古人说,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茶,在人们的生活和生命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老家有句俗语,男耕田,女采茶,老婆婆带娃娃,不荒一丘田,不老一蔸茶。毋容置疑,茶与田一样,都是乡亲们的掌中宝和命根子。
茶,对气候最为敏感和敏锐,不像那些迟钝麻木的老树。只要春天一到,最先向春天示好的必定是茶树了。高山生漆低山麻,阳坡桐子阴坡茶。小时候,老家的坡坡岭岭、坎坎角角,特别是背阴之处,到处都是野生的茶树,就连悬崖峭壁,也总是悬挂着几蔸郁郁葱葱的茶树,让人一见就为之敬仰,禁不住一阵肃然起敬。
春天一来,流水里最先感知春天的,当然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野鸭。但在水流之外,我觉得最先感知春天的就是那一畦畦、一垄垄、一簇簇茶叶了,他们总是力所能及地向春天吐出第一片新芽。特别是悬崖峭壁上的茶树,总在春风里在危险处展露着茶的绰约风姿。新茶总是伴随着野鸭的嘎嘎声和扑棱声,给春天呈现第一个惊喜,画上第一个惊叹,写出第一个音符。
采摘春天里第一片新茶,是父老乡亲们的一种荣誉和自豪。当茶叶露出两到三片叶片时,村里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就会背着背篓、带着篾篓上坡,小心翼翼地用两指掐着新茶,尽可能完好无损地让新茶脱离母体。大姑娘、小媳妇就像一个个虔诚的接生婆,让新茶脱离母体,就像让茶树一朝分娩。摘到手心的新茶,就如接生婆手中的新生儿新生命,那种由里向外透出的水灵和新鲜,让人既激动又感动,一时半会儿都不忍释手。
采摘回家的新茶,乡亲们都会及时将它们平摊在簸箕里或晒席上,让水珠和水分慢慢蒸发。簸箕和晒席,乡亲们都会用干净的抹布一擦再擦、一搌再搌,生怕上面的灰尘玷污了新茶的纯洁。待水珠和水分消失殆尽,在柴火和铁锅的淬炼中,在人工和手工的揉搓下,在慢火和文火的烘烤中,一捧可以让人魂牵梦绕的炒青,就这么呱呱落地了。
母亲是一名乡下女人,她根本不懂真正意义上的茶道和茶术,就凭她对茶树的敬重和敬畏,对茶叶的喜爱和挚爱,凭借她摸着石头过河逐渐摸索积累的一点经验,也能将一树青叶制作成一杯清新可口的茶水,这不得不算是一个奇迹。母亲制作的新茶细茶好茶,是舍不得喝掉的,都要拿出去卖点油盐钱,供全家人贴补生活。自己喝的茶叶,都是用老枝老叶制作的粗茶。对孩子们来说,最奢侈的事情莫过于能吃上一到两个,母亲用粗茶煮的茶叶蛋,那种浸到血液和骨子里的香气和香味,让我们终生难忘,就像植入到了人的基因里。
苏东坡说,从来佳茗似佳人。的确,一叶新芽、一叶新茗,就如亭亭玉立的佳人,在沸水的冲泡下,她便在方寸之地随水而舞、上下翻飞。倾慕新茗,就如仰慕倾心之人;思慕新茗,就如思念心仪之人。在新春的茶园里,如果有三三两两的丽人在茶间驻足,在茶间吟唱,那便是一幅别开生面、生动无比的画面。
人,都是喜欢讲究仪式感的,在仪式感里体验着、酸爽着自身那份带有半分虚荣心的存在感。在秋天里,都渴望盼望着喝上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如果少男少女在秋天里能喝上第一杯心仪之人送来的奶茶,心里就会甜得如甘蔗一般,必定会在朋友圈炫耀好一阵子。而在大好春色里,你若能喝上春天里第一杯绿茶,那心情绝不亚于秋天里第一杯奶茶。
奶茶虽名为茶,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茶水,若与绿茶、红茶、白茶相提并论,那感觉定没有茶水那么让人趋之若鹜。都说,无鲜不春。不管在城里,还是乡下,春天里让人趋之若鹜的鲜气,就属茶叶的新鲜了。那些好茶之人,都会在春天里争先恐后地尝一道鲜,那就是喝上一口明前茶,因为坊间有“春茶最鲜看明前”之说。明前茶的鲜和嫩,让好茶之人如沐十里春光,只有喝上明前茶才算“不负春光不负卿”。这里的“卿”,无可厚非即为茶也。
那些好茶之人,即为现在的茶粉。古往今来,最为出名的茶粉莫过于乾隆皇帝,他在下江南亲临杭州龙井狮峰山御封了十八棵龙井群体种茶树,因此西湖龙井又多了一个雅号“狮峰”。同时,乾隆皇帝品尝了宣恩伍家台贡茶,也大为惊叹惊讶,随即挥毫泼墨书写“皇恩宠锡”四个大字。
诗人余秀华在钟情阿卡时,会情不自禁地吟出“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睡你”粗而不俗的诗句。如今,各种香茗穿越世界各地,历经迢迢山水,不辞辛劳地呈于好茶之人手中;一些好茶之人,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历经千辛万苦将心仪之茶弄到手、喝到口,大抵也倾注了一份“穿越大半个世界来喝你”的情感。
无茶不成春,品茗正当时。春天来了,怎能不说茶,怎能不喝茶,怎能不议茶?好茶不怕细品,好事不怕细论。每个想与茶结缘之人,不妨都做一个忠实的茶粉,在茶园打个卡,在茶馆打个call,给茶主打个赏,让你的生命里流出春天新茶那种清新脱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