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最易感知四季时令的动物。当我们穿着短衣短袖、短裙短裤、凉鞋拖鞋兴致勃勃在大街小巷闲逛时,我们知道,夏天来了。是的,时令已经立夏了。立夏,一年之中的第七个节气,也是夏天的第一个节气。立夏,昭示着夏季的开始和夏天的进入。
王国维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尽管人们一再想把春天留住,但春天还是义无反顾、去意决绝地走了。它走得无声无息,走得洒脱自然,走得彻彻底底。就像人老朱颜已改不复存在一样,春天里的各种花朵,也不得不辞谢让其绽放一时的大树。就连那些果实,如红彤彤的樱桃,黄灿灿的枇杷,绿澄澄的李子,也不得不依依不舍地脱离母体。
立者,建始也,但它不同于一般的开始,就像高大的建筑物一样竖立起来,让人一眼就能清清楚楚瞧得见。夏者,中国之人也,引申为大也。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万物在四季都在生长,只不过在夏天这种长大更明显、更直接、更突出。夏长,既指夏天万物疯长,也指夏天时间变长。
你看,林间的果树长高了一截,树上的果实长大了一圈。院中的花草铺满了大地,花花绿绿一大片。菜园里的韭菜又拔高了一拃,叶片长得又大又肥,等待着农妇去剪去卖。就连邻家那小子的个头也突然噌噌噌长高了一大截,在夏日里像一根笔直的标杆,他头年才买的新衣服却怎么也穿不进去,但青春的律动却时时写在他的脸上。
唐末大将高骈在《山亭夏日》中写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高骈虽一介“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但吟出的诗句却不失大诗人的风范,怪不得唐朝是一个诗歌鼎盛的时代。在高骈眼里,夏日是那么浪漫,是那么惬意,是那么恣意。高骈虽是武夫,但也是一个内心缜密而细腻之人。
庄稼人都知道,时令一进入立夏,最明显的有三个物候。一曰“蝼蝈鸣”。南宋贾似道说,蝼蝈之形最难相,牙长腿短头尖亮。这就是庄稼人最熟知熟悉的土狗子。二曰“蚯蚓出”。盛唐诗人储光羲把蚯蚓当作田园生活的典型代表,他说,蚯蚓土中出,田乌随我飞。三曰“王瓜生”。王瓜就是乡亲们俗称的屎瓜,一种中药名,具有清热、生津、化瘀、通乳之功效。
土狗子、蚯蚓和王瓜和人一样,对时令最为敏锐敏感,感知力极强。夏季一到,土狗子蝼蛄完全苏醒,开始蚕食蔬菜和庄稼,在夜晚还如乐器一样鸣叫。蚯蚓也伸展着长长的腰肢,在土壤里钻来钻去,爬来爬去,拱来拱去,它们不仅疏松着土壤,还肥沃着土壤。有时,也爬出土外,沐浴着夏日的清幽。王瓜格外显眼,红澄澄的椭圆形瓜果挂在藤蔓上,甚是可爱至极,像一个个小娃娃的圆脑袋。
春天,花是春天的主角,是春天的花旦,千姿百态的花朵占尽了春光春色,可谓五彩斑斓、五光十色。而夏天,树才是夏天的主打歌,是夏天的主色调。各种树在夏天汲取营养,朝气蓬勃生长着,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炎热的阳光下,浓浓树荫才是人的最爱,才是人们歇凉纳凉的最好去处。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乡下的院落里,大都栽有几棵果树,果树都长得如巨伞一般。炎日里,黄昏下,晚霞中,乡亲们都习惯性搬一把木椅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喝着酽茶,扯着家常。有的还搬出一把竹制躺椅,斜躺在竹椅上,一边看着古书古籍,一边摇摇晃晃,看累看困了,干脆在摇椅上睡个懒觉,那种闲适和惬意自不必说。没有摇椅的,他们也会随便牵几根草绳麻绳,在上面也能晃悠好一阵子。
量夏称夏也是小时候最乐意做的事情。立夏之后,大人们不仅要看孩子的身高增高没有,还要检验孩子体重增重没有。大人常让孩子脱掉鞋袜,笔直地靠在墙根,用石子或粉笔在墙上做好记号,标识出孩子的身高,等来年立夏再进行测量,看个子长高没有。如果孩子仍未长高,大人们就会戏谑地骂道:“矮打杵!打杵子!”打杵就是老家支在竹背篓和木背杈下面歇气歇脚的物件,只有屁股那么高。这种比喻,最贴切最恰当不过。
大人也会拿出十六两秤和一个箩筐,让孩子蹲在箩筐里,进行称重。体重轻的孩子,就由大人一手提留着秤环,一手滑动着秤砣。体重重的孩子,就由两个大人联合抬着箩筐。当秤杆还在高高上翘的时候,孩子就迫不及待询问父母多重多重,然后和头年进行对比,看自己长重了多少。小时候的我,由于营养欠缺,瘦得像一根麻杆,只恨自己长不胖,就如现在只恨自己瘦不下来。
夏季一到,气温一高,孩子们最向往的去处就是有水的地方。他们不是偷偷溜进河水里泡澡,就是躲进池塘里狗刨,但几个小时的享受之后,回家等着的轻则一顿臭骂,重则一次毒打。尽管如此,但他们一背着大人的眼睛,就又重蹈覆辙了。一年四季里,最舒适的是夏季,最困倦的也是夏季。特别是在初夏时节,那不冷不热的气候就如神仙时令,睡觉就是最时髦、最温馨的享受。
你看宋朝诗人苏舜钦多闲适,“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在大白天都能在树阴下睡觉,还伴有流莺婉转。杨万里辞官归田,无事可做,不仅早晨睡到自然醒,即便中午也还要补个囫囵觉,“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实在无聊,他就看看儿童采撷柳絮柳花。陆游幽居初夏,叹人老旧友全无,即便午睡后醒来,也无人伴他品茶鉴幽,不由自主发出“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的感慨。
男人如此,女人亦然。女诗人和词人朱淑真也说,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而在高科技、任务重、快节奏、压力山大的今天,我们也渴盼初夏带来的这份倦意和闲适,想与初夏来一个最激情的拥抱和亲吻,享受一下睡觉的自由和慵懒,但“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这种渴盼仍却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