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地道道在乡下黄土地里刨食务农的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简单而又复杂的农耕生活。
老黄牛、大水牛是父亲形影不离的伙计,犁铧、铁锹、薅锄、锄头、撮箕、扁担、背杈等农具是父亲不离不弃的伙伴,而那些沟沟坎坎、坡坡岭岭的一抹黄土和碧绿的庄稼,是父亲没完没了的依恋和希冀。
父亲每日劳作回来,总能给孩子们带回一些野生食物上的惊喜。诸如八月瓜、地枇杷、刺梨子、毛桃子、羊奶子、野草莓等,这些都是孩子们最馋嘴最喜爱的野生食物。父亲习惯用芭蕉叶、桐子叶小心翼翼包好,他最爱看孩子们吃完野果后咂嘴舔食芭蕉叶和桐子叶的样子。每当这时,父亲就会一个个摸着我们的头说,饿痨鬼啊,下次让你们吃个够。
父亲不是美食专家,也不懂真正意义上的美食,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总能挖空心思做出令孩子们垂涎欲滴的食物。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那时家里一贫如洗,放眼望去,整个土坯房间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什物,更找不出丁点儿可以制作美食的材料。
就连如今司空见惯的腊肉、猪板油、豆腐丁,那时也是十分难得的稀罕之物。说实话,每顿每餐炒菜能滴几滴像样的菜油或是在火红的锅底擦点猪板油,就是孩子们最惬意、最欢快的事情了。尽管如此,父亲总还乐观地开玩笑说,家里穷得连老鼠都不愿来我们家走亲戚串门子。
老家房前屋后长满了油茶树。一到春天,不仅枝繁叶茂,而且洁白的茶花一朵朵、一簇簇开满枝头,也算是一道最为靓丽的风景。特别是那些变异的茶花,结出未发育好的果实,在生长过程中慢慢就蜕变成了茶泡。
茶泡在清明前后长势最好,最开始味道淡甜微苦,具有一定的涩味,成长到一定程度,表面蜕去一层薄皮,此时口感最佳。父亲总能把控时机,将口感最佳的茶泡采摘回家,用井水洗净沥水,然后分发给孩子们食用。看见孩子们大快朵颐的样子,父亲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为了解决食用油问题,父亲不辞辛劳将采摘回来的茶果晒干、去皮,背到附近远房叔叔开办的榨油坊手工榨油。父亲用茶油炒辣椒、炒土豆片、炒青菜叶,味道总是略显苦涩,但孩子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不肯释手。
如果哪个孩子脸上面露难色,觉得难以下咽,或是将菜吐出来,父亲就会开玩笑地说,茶油不是一般的食品呢,多吃点你们的小脸蛋就会更红润更好看,再也不会变成大花脸小花脸了,长大后就会变得像花仙子一样美丽。听完父亲的话,总认为父亲的话是真的,孩子们就会狼吞虎咽起来。
小时候,就盼家里来人来客,因为一旦有客人来,父亲就会连夜想办法手工擀制饺子,老家俗称包面。父亲手法恰到好处,擀制的面皮均匀细薄,包出的包面味道格外圆润爽口。最为特别的是,父亲精选包面馅的材料,可谓五花八门、精准独到。
在擀制面皮之前,父亲就会将大蒜瓣、洋葱、土豆丁、薄荷、韭菜、豆豉、梅干菜、腊肉丁、红辣椒、豇豆、花椒粉、食盐等食材混合倒入洗净的木盆内,左右手各持一把锋利菜刀,左右开弓将食材剁成烂泥。那驾轻就熟的样子,犹如一名厨艺大咖在展示高超的厨技。
在手工擀制和包制过程中,父亲不管我们年龄大小,都会将孩子们聚拢到一起,手把手教孩子们擀制、包制技巧,并一再强调家训:“身背一门厨技活,走遍天下不挨饿。”如今,我的哥哥姐姐们大都传承了父亲的厨技秘笈,张手都能做出一顿可口的饭菜,大姐一家子都在浙江丽水定居开起了小餐馆,生意还十分红火。
包制包面时,父亲会清洗几枚一分的硬币或是几个红枣,时不时包在包面内。如果哪个孩子吃上包有硬币和红枣的包面,就昭示着鸿(红)运当头、前(钱)途无量。父亲就会格外奖赏几个包有红糖的包面给他,以示以后生活更加甜甜蜜蜜。
小时候读书放农忙假是常有的事情,比如到捡麦穗、拾稻穗、收黄豆、打桐子、摘木籽的季节,学校就会照例放假,让孩子们力所能及帮大人干点农活。每次放农忙假帮父亲干完农活,父亲就会千方百计想法犒劳孩子们。
那时候虽没有山珍海味般的食材,但父亲总能别开生面就地取材做出一番美味。在收割黄豆的季节,父亲连夜将黄豆从黄豆夹中剥离出来,在锅底均匀炕干炒出脆生生的黄豆,一粒粒黄豆炸裂开来,散发出清香诱人的香气,成为孩子们争先恐后抢食的零食。
此时,父亲还以黄豆为题让我们猜字谜,“半边锅儿炒黄豆,两颗在里头,一颗在外头”。哪个孩子第一时间答出谜底“心”字,父亲就用锅铲舀出一大把脆黄豆作为奖赏。同时,还会大声吟诵读私塾时学会的诗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教育孩子们兄弟姊妹之间要互敬互爱,不可随意心生嫌隙。
第二天,父亲还会用炕干的黄豆泡软磨制合渣,家乡叫菜豆腐。洁白的豆浆在铁锅里烧得上下翻滚,然后趁机撒上切好的萝卜叶或是番茄叶,等再次烧开翻滚几次,撒上盐丁就可以食用了。菜豆腐和着清甜的红薯,算是美食极品了。
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最是父亲展露美食才华的时候。孩子们最喜爱父亲制作的油炸馓子、金果、棱果、梅干菜扣肉、棱果肉和苕糖制作的酥糖、酥饼、爆米花球。这些美食都是父亲的拿手好戏,用塑料袋密封着可以放上十天半月都不变质。
如今,吃遍了很多过去见都未曾见过的美食美味,但始终吃不出父亲美食的那种独特味道。父亲那种美食味道,如山间清泉绵长久远,一辈子值得咀嚼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