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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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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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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牛

“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梦已离开/一切又回来/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云儿散开/笑容又回来”。每次听到孙悦的歌曲《伙伴》,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儿时伙伴傻牛。

傻牛是我儿时的邻居,他和我同姓同宗,论宗族辈分他还是我的叔叔,但我从来未对他叫一声叔,只因为他的乳名叫牛娃,而又有些傻里傻气,所以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都称他为傻牛,我便也这么顺理成章地叫唤起他来。

傻牛是我儿时唯一的知心伙伴。他傻得出奇,周遭的大人小孩总说他是一只蠢猪,但就是这样一只“蠢猪”伴随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他个子矮小,但很粗壮,长着一脸横肉,吃饭不知道饱足,一小碗饭可以吃饱,几大碗饭也可以狼吞虎咽下去。那时候,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现在五光十色的糖果和千奇百怪的饼干都未曾见过,饿了就拔几根菜园中的萝卜根,他也能嚼上几大条,有时就取晾晒在绳索上的咸菜,他也会吃得津津有味。

在深山沟里捉螃蟹,傻牛扯下蟹腿就吃,并连连夸赞味道美极了。就连一些小蟹他也不放过,也会用几片桐子叶包好带回家中,放上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连蟹一起草草送进嘴里,就像其他人嚼爆米花一样。看见他的馋相,我一个劲地取笑他,骂他是“好吃佬”,有时也把这些所见所闻“告密”给他的父母,而等待他的不是一顿训斥就是一顿毒打。因此,他有时也很记恨我,并说不和我一起玩了,我害怕他离开我,便又和他谈判拉勾,赌咒发誓,说上那句说了上百遍的咒语“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保证以后不再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他才又和我握手言欢。

刚满6岁,父母逼我去上学。那时学堂开设在生产队的保管室,由一个老师教混合班。生产队保管室离我家较远,又常受那些大孩子的欺侮,我死都不肯去念书。傻牛比我年长一岁,傻牛已上了一年级,他跑到我家里劝我:“平娃,你还不读书,你会赶不上我的。”任凭他怎样规劝,我还是不读,他叹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第二年,生产队混合班被撤销,统一到大队小学就读,小学离我家很近,没有任何人的动员,我就背着姐姐用过的破书包和傻牛一起上学了。在我懂得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简单词汇的时候,我才明白,傻牛跟没读书时一个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看他的习字本,整篇整篇都画的四方格,然后在四方格中添上两横两竖,这便是他的习作,并且是千篇一律。老师把他喊起来让他认读黑板上的生字,他是扁担大个一字也不认得,读了几年也是如此。有时老师骂他:“笨猪,真是一滴墨水都没喝进。”他错误地以为别人能认得生字能写自己的名字是喝了墨水的缘故,于是几次他将整瓶整瓶的墨水一股脑儿全倒进嘴里,并且大口大口地吞咽,像大山汉子吞包谷酒一样豪迈。有时实在无法忍受,便去用葫芦瓢舀几口井水灌进嘴里,同学们看见他的傻相,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他自己也跟着傻笑,并且还不停地自言自语:“看以后能不能认得字,看以后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的鼻子就会发酸,就直想哭。

傻牛读了三个一年级,才能勉强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别提有多高兴,他将他的杰作拿在手里飞快地跑进我的家里大声喊道:“平娃,平娃,我会写名字,我会写名字了……”,那高兴劲简直不亚于范进中举后的兴奋,但我接过他的杰作一看,笔画虽然有些相似,但仍像用枯木枝堆砌而成的鸟巢一样,歪歪斜斜,我还是含着热泪鼓励他:“你的字写得很好很好,你的字写得很好……”,听完,他便傻笑,并且痴痴地看着那张揉皱了的纸,两眼滚出了几颗傻泪。后来,他将这张纸保存了好长一段时间。

傻牛虽傻,但他却是我的保护神。在学校里没有谁敢欺侮我,因为他是一个打架不要命的横小子,我几次被人欺侮,他都像一尊门神挡在欺侮者的面前威吓道:“你再动,我要你的脑壳。”只要他一出面,我定会安然无恙。

由于傻牛的学习成绩差,所以升级与他无缘,始终在一年级稳坐钓鱼台,等到12岁时,他的父母干脆把他领回家门,再也没有让他踏过学校的门槛半步。对此,他心里很不满,常常与他的父母作对,家里的活计也不愿干,成天就牵着一头老黄牛东游游西逛逛,常常还偷吃了别人地里的庄稼,害得他的父母经常向人赔礼道歉。他经常向学校张望,有时还趴在教室窗口朝里面窥视老师讲课。

通过几年的磨炼,傻牛终于成了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成了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在他的大龄哥哥娶媳妇的时候,他都吵着要和未来的嫂子睡觉,害得他哥哥的婚事不断告吹,有时他还要发无名火,甚至举起菜刀要砍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及哥哥实在忍无可忍,将他打得哭爹喊娘。只因为他傻,周围的人没有谁去给他解围,也没有谁为之说情,更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1994年春节我回到故乡,就听到傻牛暴死的消息,我非常震惊。只因为他傻,没有人愿为他解开这个谜,他的死就如左邻右舍死一只猫死一只狗那么简单而平常,但我不知道他在九泉之下是否能瞑目。

傻牛一死已是22个年头了,他的死因至今也没有弄清楚,就连公安机关调查几天也没有丝毫眉目。每次回到故乡,我都会默默地走进他那堆不规则的坟冢,坟冢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草和低矮灌木,时不时有乌鸦从头顶哀鸣而过。

我儿时的伙伴,我的傻牛叔,你好好安息吧!在那边不要再那么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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