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诗经》的博大精深,我是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开始的。从古至今,但凡是窈窕淑女,君子都是好逑的。即便不是窈窕淑女,是萝卜白菜,也各有所爱。在情人眼里,萝卜白菜也是窈窕淑女,也是亭亭玉立的西施,是他的心肝宝贝。
明太祖朱元璋的结发妻子马秀英,虽自幼聪明,能诗会画,性格倔强骄蛮,还生得一双大脚,并非人们公认的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也不是所谓的窈窕淑女之人,但她却深得朱元璋的青睐。朱元璋称帝后,马秀英全凭一双大脚打天下,位居皇后,最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诗经》的首篇《关雎》里,那一个千古绝唱的窈窕淑女,尽管没有人知道她究竟长得怎样的沉鱼落雁,或者是怎样的闭月羞花,但她却带给几千年来无数人的遐想,甚至是浮想联翩。走进《诗经》的首页里,那一个在弯弯河水中沐浴的女子,顿时就在你的眼前闪现,特别是垂下的那一缕秀发,就如黛青色的瀑布,让你心旌荡漾。
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么一条弯弯的河水,也不知道那条河流姓啥名谁,有没有一个很素雅或是很高贵的名字,但河水常年清澈碧绿,如窈窕淑女的眸子,很是灵气,很是灵动,很是清亮;也如蓝天碧海里裁下的一块嫩滑的绿绸,像镶嵌在窈窕淑女身上的一段锦袖。女子是想给河流取一个名字的,她想取一个彪悍伟岸的名字,如他心中梦中情人的名字那般洒脱豪迈。
一种叫雎鸠的水鸟,雌雄相随,形影不离,如一对朝夕相处的鸳鸯,在碧草葳蕤的岸边嬉戏打闹。只要哪一只雎鸠偏离一点方向,另一只雎鸠就会立刻尾随而去,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女子多想自己就是那一只雌鸟啊,能伴随着她的雄鸟遨游在河水之中。
岸边的绿洲之上,芳草萋萋,参差不齐的水生植物荇菜,长得茂盛而嫩绿,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清新味道。这种味道与女子的体香,与花草的花香融为一体,惹来众多蝴蝶来驻足观瞻。那扑闪扑闪的舞姿,很是曼妙,很是动人,它能撩拨一颗静如止水的心,不再安静,不再淡定。女子也多想在河水之洲上,跳一曲曼舞,撩拨一下她的心上之人。
女子提着篮子,用柔指轻轻掐着荇菜,一根,两根,一把,两把。女子哪有心思采摘荇菜呢,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借采摘荇菜之名,想多看一眼河岸的心仪之人。但她心仪之人在哪里呢?是在遥远的天际,还是近在咫尺,女子也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她的心可是如小鹿乱撞啊,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晕眩过去,甚至会晕厥过去。
女子的脸红扑扑的,想必有点羞涩,想必有点矜持,但思念之心如河中之水漫延,控制不住啊,也抵挡不住,冲垮了她倔强的堤岸,冲塌了她最后的防线。但这种多情妩媚的女子,也是难以一时逑到的。男子即便寤寐求之,即便琴瑟友之,即便钟鼓乐之,即便辗转反侧,那也是千呼万唤不会出来的。即便出来,也还得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敢大胆示人的,更不敢大胆表情的。
女子在参差的荇菜中穿梭穿行,她左右采之,左右芼之,怎么篮子里都装不满荇菜啊,却装满了她的思念,她的想念,也装满了她的傲娇啊。男子是睡着梦中也想,醒来清醒之时也想,他怎么不划过一叶小舟与女子相见呢?他怎么不学那一只雄鸟呢?他问问河水,河水也只能哗哗哗地潺流着,不给男子任何回答。
《诗经》里也并未说男子和女子的最终结果如何。其实,结果如何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彼此心底都有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思念。那思念的味道,也是痛并快乐着幸福着。
家乡也有一条河流,它可有一个美丽而神奇的名字,名曰神农溪。它又名沿渡河,是长江走出巫峡进入香溪宽谷之后的第一条河流,被人们称之为鄂西的明珠。
神农溪里引人入胜的不仅有山野情趣的自然景观,还有那一艘艘轻便的豌豆角扁舟和裸露的纤夫。英子是老纤夫长庚叔的孙女,自幼就在神农溪侧畔长大,经常随着爷爷在豌豆角扁舟上玩耍,从小就看惯了叔叔辈和爷爷辈们古铜色裸露的肌肤。
即便他们一丝不挂牵引着纤绳,在英子纯洁的眸子和眉睫里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就如碧波荡漾的河水和两岸秀丽的风光一样,那样干净,那么纯粹,让英子心旷神怡。
英子长到十八九岁,这种感觉就突然起了变化,她不敢再去瞄一眼这些男人们诱人的肌肤和结实的肌肉。她一看到这些胴体,就会脸红心跳,心率就会成百倍成千倍加速,脑子里还会胡思乱想着,究竟想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英子经常在河边捣着衣裳,捣衣棒在石板上发出的啪啪声清脆而悦耳,有时还伴着英子的山歌声,歌声惊艳得让林间的鸟雀子都不敢吱声了,就专门一心一意躲在枝杈间听英子歌唱。
有一天,爷爷的豌豆角扁舟上来了一个邻村的年轻后生小喜子。小喜子长得人高马大,肌体健硕,但模样却俊朗,还留有一撇诱人的小胡子。他是跟着长庚叔他们来拉纤的,因为他的肩膀宽阔,还有一把使不完的力气。
那一日,春光明媚,春花开得正艳,每朵花都绽放着笑意,英子又在河边捣衣,又在岸边唱歌。英子的歌声像长了飞毛腿,又像长了一对翅膀,一下子就飞进了小喜子的耳膜,顿时就勾去了小喜子大半条魂魄。
小喜子并不知道英子就是长庚叔的孙女,他情不自禁地与英子对唱起来。那一唱一和,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简直是天作之合,就连长庚叔都听得惊呆了下巴,与长庚叔一起的老纤夫们都是惊得目瞪口呆,连连夸赞喜娃子也有一副浑圆的好嗓子。
开始,英子有一丝愠怒,有一丝傲慢,哪家的臭小子敢与她搭腔?哪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敢与她比歌?她可是神农溪侧畔大家公认的刘三姐。但对唱几句,英子不得不被喜子的歌声所折服。那浑厚圆润的歌声,就如天籁之声。英子停住了手里的捣衣棒,腾地站立起来,捣衣声戛然而止,只能听见两人的合唱声随着河水的湍流声在山谷回荡。
英子忍不住向爷爷的豌豆角扁舟打望。这一望不打紧,小喜子也循声向对方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相视的一刹那,两人都惊讶惊呆了,歌声顿时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对方足足有几分钟。从此,对方的歌声和容貌都深深的烙印在彼此的脑海里,就像长庚叔的长篙,深深地插在泥沙细石里。
英子慌乱地收起没有洗完的衣裳,红晕漫过两腮,飞也似地逃回家去。喜子看着英子远去的背影,就如一道靓丽的风景在车窗前一闪而过,他停下了手中的拉纤,痴痴地看着这道闪电一划而过,就如夜空里那道流星,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小喜子的原地不动,让老纤夫们假装恼火。其实,老纤夫们也都是过来之人,他们深知小喜子此刻的心境,即使老庚叔当年追英子的奶奶时,也是这般尴尬而幸福的光景,但还是故意对小喜子嗔怒道,你小子是傻了吧?
好半天,小喜子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答道,喜子没傻呢,迅疾跟着趟赶上前去,但脑海里始终还是那道闪电、那道流星模糊的影子,尽管他有一把力气,却也使不出来一点劲儿。
英子回到家,也呆了一般,无心再去洗完那几件未曾洗完的衣裳,任由它泡在木盆里发酵,就像她的思念开始发酵一样,冒出了多彩的泡泡。母亲诧异,奶奶更是诧异,英子今天咋啦?母亲忍不住问,傻闺女,你干嘛神魂颠倒的?英子不答,只是姗姗地抿嘴一笑。
英子不敢再去河边洗衣,就干脆在自家水井边捣衣,她怕见着小喜子那伟岸的身躯和那撇诱人的胡须,她怕她心脏承受不住啊。即便不去河边捣衣,但满脑子还是小喜子啊!小喜子几日未见那道闪电那道流星再次出现,他郁闷极了,寡欢极了,没有了先前的开朗和快乐。
小喜子也不好问长庚叔那道闪电为啥不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河边斜睨几眼,看有没有那道闪电的影子。一个星期过后,英子实在忍不住那份思念,她只想暗地里偷偷地瞄几眼她的幸福王子。
英子也如《诗经》里的窈窕淑女,即便洗几片菜叶,她也要不辞辛劳地拿到河边去洗,她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她哪是专心洗衣洗菜叶呢,她不是将菜叶无端地洗烂了,就是菜叶上的泥土没有洗净,常常换来母亲和奶奶的责骂。小喜子也是一样,只要见到河边有英子的影子,他就迈不动步子了,就像沉重的帆船,载不动,几多愁。
但这种一水之隔的思念持续了一年之久,他们也未曾见上一面,哪怕面对面说上一句话。一年之后,小喜子就再也未曾在长庚叔的豌豆角扁舟上出现过。有人说,他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母亲以死相逼的压力,与一个自己并不相爱的娃娃亲女子结了婚,过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日子。
小喜子消失后,老庚叔的豌豆角扁舟里,再也未曾出现过英子心仪的男子。也在数年后,英子随便在小喜子那个村子找了一个男子嫁了,她想近近地看着小喜子直到老去,虽不越雷池半步。
弯弯的神农溪,犹如《诗经》里那条不知道姓啥名谁的河流,依然缓缓的向前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