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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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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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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藤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这是《诗经》中《葛覃》中的句子。意思是说,葛藤长得又柔又长,蔓延到了山谷的中央,葛叶茂密一片,绿油油的,惹人喜爱。

小时候,我的姐姐就喜欢带我在山间采摘葛叶,作为喂食生猪的草料,老家习惯性称作葛麻藤。春天,采摘嫩叶直接剁细煮熟了喂猪;冬天,等葛叶枯败落地之后,就将葛叶捡回家去,将葛叶晒干捶碎捣细,作为生猪冬季大雪时的储备饲料。

葛藤也有很多作用,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捆绑物件。在山里砍柴,只要有葛藤的地方,就无需事先准备好捆柴的篾条,将柴砍好砍足后,割下一根粗粗的葛藤,就能将柴捆得紧紧的,牢牢的,轻轻松松扛回家去。

葛藤还可以织成粗布衣物。“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就是说割取藤条,加水久煮,织成粗布衣服,穿在身上甚是舒服,永不厌倦。《越绝书》中就记载:“勾践种葛,使越女织治葛布,献于夫差”。白居易有诗云:“冬裘夏葛相催促,垂老光阴速似飞”,陆游也有“五月暑犹薄,中庭试葛衣”的诗句。说明唐宋时期,葛衣依然是人们经常穿着的夏衣凉衣。

不怕别人笑话,我小时候就穿过葛藤织成的粗衣,并没觉得有怕丑寒碜的地方,只要能暖身就行。大冬天里,很多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裹着一件黑黢黢、破损的大人穿过的旧棉袄。为了更好地御风避寒,大人就随便割下一根葛藤,紧紧地缠绕在孩子的腰间。

有时,也将葛藤割回家来,编织成斗笠、草帽戴在头上,天晴可以遮阴蔽日,下雨可以避雨挡风;或者打成草鞋穿在脚上,既柔软,又耐磨。不像稻草编织的草鞋,不适应时还会磨出几个血泡。我就不适应穿稻草编织的草鞋,每次穿在脚上干活,或者走路,脚趾脚背脚跟都会磨出几个大大的血泡来,让人疼得难以忍受。

葛藤还可以用来编织筐子,用来盛装粮食和菜蔬。母亲每次到菜园里摘菜,就习惯性提着葛篮。葛篮轻巧轻便,方便母亲清洗蔬菜后滤干水分。父亲也用葛藤为孩子们编织一些小小的篮子、筐子和篓子,方便孩子们在野外采摘窄耳根、野韭菜、灰灰菜、香椿芽等野菜,或者是用藤篓网鱼抓蟹抠泥鳝泥鳅。有时,还可以提着葛篮捡拾麦穗、稻穗和豆荚,以免粮食在野地里烂掉浪费。

山谷中,都是葛藤的影子,葛藤的世界,可谓漫无边际。葛藤之间,生长着许许多多的低矮灌木,藤缠着灌木,灌木钻着藤,藤缠着藤,黄雀在里面飞来飞去,发出喈喈的婉转鸣叫声。有位女子钻进葛藤和灌木里采割葛藤和葛叶,她采累了,汗水不仅湿透了内衣,就连外衣也弄得脏兮兮的。

那女子轻声告诉女师,她回家的心情甚是迫切,她想回家洗净贴身衣物,再洗净外衣,然后向父母请安禀报。我想,这女子定是哪家的小媳妇,或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儿,对父母十分孝顺爱戴。即便她向父母问侯请安,也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这是对父母的尊重和敬重,也是女子心目中莫大的教养和规矩。

俗话说,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这是告诉世间的男子女子们,只要爱慕对方,就要主动去追求。否则,爱情和幸福就会擦前而过,失之交臂而后悔不迭。

依据常理,男子是刚强刚毅的,他挺拔如一棵大树,能撑起一片蔚蓝的天空;而女子是柔弱温柔的,她温婉如一根细小的藤条,天生可以攀附缠绕在大树上接收阳光和雨露。在人们的美好想象和愿景中,树与藤是相互依存、相互扶持、相互依赖而共同生长着的。

就如《诗经》所云,“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来表达人们对夫妻之间的美好祝愿。其中的“累”就是攀缘之意,“荒”就是覆盖之意,“萦”就是缠绕之意。只有这样,才会“乐只君子”,也才会福履绥之、福履将之、福履成之。

现实生活中,藤与树的关系并非维系得那么和谐美好。当树强藤弱时,藤就无法得到足够的阳光与养分,就会慢慢枯萎至死;当藤强树弱时,藤就会强夺树的养分,向更高处攀援,将自己所缠绕的树绞杀致死。就如客家民谣所唱的,“入山看到藤缠树,出山看到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亦缠。”

阿槐和阿云在一个县城的小区里长大,还是楼上楼下的好邻居,因两家的父辈母辈都是要好的朋友,阿槐和阿云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阿槐可以陪阿云和女孩们一起踢毽子跳房子,阿云也可以陪阿槐和男孩子们一起打陀螺推铁环。

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没有男生女生之别,只要对方高兴,双方都会义不容辞陪对方耍个够,玩尽兴,尽管是自己并不喜欢的玩的游戏。他们的童年就如山花烂漫的春天,可谓五彩斑斓而又幸福快乐。

阿槐和阿云一同上幼儿园、读小学、上初中,并且都是同一个班,甚至大多时候还是同一张课桌。十多年来,好像谁离了谁都是一种失意失落,会严重地落寞不习惯。就连阿槐考取县一中后,因阿云没有考取,阿槐也毅然决然陪阿云复读一年,直至双方一同考进县一中。

在青春朦胧懂事后,爱情的绿芽渐渐在二人心底滋长,如春雨过后的尖尖玉笋,竭尽全力破土而出,似乎还能听见噌噌的破土声。当二人一起共读了舒婷的《致橡树》后,阿槐对阿云说:“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阿云幸福满满,一种甜蜜涌上心头,如石榴籽红润清甜。阿云乐滋滋地说,阿槐还是你做橡树吧,我当那株依附你的木棉,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就这样,二人互助互勉,双双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在填报志愿时,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约而同填报了相同的财经专业。

大学生活,既是一片沃土,也是一只熔炉。它既可以将一棵小树苗培养成苍天大树,也可能将一块好钢锻烧成一坨废铁。阿槐和阿云到大学后,开始一年,他们依然形影不离,除了睡觉上卫生间不在一起,其它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推移,行差踏错渐渐在阿槐身上冒出,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里,任性地撒下了几瓢浑浊的泥水。阿槐迷上了烟酒,迷上了烟柳,他甚至与同学一起去街道小巷里招惹了春色,沾染了怪病。

阿槐与阿云渐疏渐离,渐行渐远,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阿槐与阿云提出分手分道扬镳了。阿槐说完分手轻松自在,如云淡风轻。而阿云听说分手,却是如雷贯耳,大为惊讶惊诧,她的心沉重得如家乡那一坡的葛藤,怎么拉也拉不动,怎么扯也扯不断。

阿云的泪如滂沱大雨,如倾闸之洪,任由她在雨中奔跑哭泣,也没人拦下倾囊一丝温存。阿云跑累了哭累了,就在校园的碧草地里昏厥了过去。等到天亮,阿云依旧被大雨浇醒。

阿云跌跌撞撞地来到校园的湖边,湖里涨满了秋水。雨,还在无情地下个不停,还在无颜地倾倒而下。风声雨声湮没了阿云的哭声,阿云就如雨空里轻飘飘的残云,也如雨空里阴暗暗的秋雾。

阿云依然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向前飘着,每移动一步都步履维艰,都如履薄冰。湖边,一面斜坡,几十级台阶。阿云真不知道脚下会有坎坷啊,就如她二十多年来与阿槐之间不曾想到会有分开的一天一样。

只听“啊呀!”一声惨叫,阿云踩滑台阶,滚落而下,“扑通”一声跌落进深深的湖水里。阿云的惨叫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在湖水里的扑腾声和呼救声,也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等同学们上课时,才发现少了阿云这个人。

等同学们找到湖边时,阿云依然轻飘飘地飘浮在湖面上,如一缕白雾,如一烟轻云。但阿云的橡树阿槐来瞄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溜开了,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怎不知道依附他的木棉树,就倒在了湖里,如一片残荷,如一朵落英,如一絮败柳。

阿槐老家的葛藤谷里,多了一冢新坟。数月后,葛藤蔓延开去,将新冢遮掩得严严实实,将新冢湮没在深深的葛藤叶里。终有一日,那株曾经的橡树良心发现,来到葛藤谷作深深的虔诚忏悔。葛藤谷一山葛藤,依然维叶萋萋,依然维叶莫莫,依然施于中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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