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巴山异人的头像

巴山异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4/25
分享

那年大姐要出嫁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这是《诗经·召南·采蘋》中描写齐季女出嫁时,她家女奴女仆们采办祭祀用品时的热闹繁忙场景。

女奴女仆们各自提着圆篓和方筐,时而在南面溪水边采集蘋菜,时而在水沟积水中采集水藻,时而用三足锅和无足锅烹煮食物,然后将祭祀用品置放在祠堂的窗户之下,一派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景象。这个场景俨然一个婚姻派对,其主角就是即将出嫁的齐季女。我想,当时的齐季女该有多么幸福和甜蜜,因为众多人都在围着她转,围着她忙,焦点都在她的身上。

上供神吃,心到佛知。古代贵族之女出嫁前,须到宗庙祭祀祖先,学习婚后礼节。奴仆奴役就得为主人采办祭品、整治祭具、设置祭坛,奔走终日,劳碌不堪。正如《左传·隐公三年》中云:“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

每次读到《采蘋》时,我的眼眶总会有些湿润,因为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大姐出嫁时的情景。大姐虽不是王公贵族之女,在她出嫁时,虽没有如齐季女大张旗鼓地去宗庙祠堂祭祀,但父母为她出嫁,也是花尽了心血,费尽了心思。姐姐是在八十年代末的冬天出嫁的,记得那天天空还扬着柳絮般的雪花,一片雾沉沉的。

婚期是在大半年前,就请人合了她和姐夫二人的八字,掐指细算选的一个黄道吉日。婚期一定,家里自然就忙活开了,根本不会等到婚期前几天,再临忙临时忙碌。这种事情,是不能打无准备之仗的,需早谋划,早打算,早安排。

母亲最先作了新的打算。本来那年,母亲饲养了七头生猪,其中四头猪仔,三头肥猪。肥猪是准备一头作年猪自食,另两头准备出栏出售换钱。然而大姐的婚期就打破了她原定的计划,只好腾出一头肥猪宰杀,用于婚期时宴请亲朋好友和周围邻居。

在喂食生猪时,母亲不仅加大了猪草的分量,还加大了玉米粉、麦麸壳、稻米壳、红薯洋芋等饲料的剂量。用母亲的话说,她只差用吹火筒吹来催长催肥了。为让生猪能吃饱快速健康成长,两个姐姐每天要去田间、山间打更多的猪草。不管天晴下雨,每天打三到四背篓猪草,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就如齐季女出嫁时,女奴女仆采集蘋菜一样,她们在田间打,在林间打,在沟边打,在河边打,在溪边打,只要看到哪里有青绿嫩绿的猪草,她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她们不是夜晚在灯下砍猪草剁红薯洋芋,就是在凌晨迎曙光砍猪草剁红薯洋芋,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从没有间歇间断过。

母亲还得悉心观察生猪的身体状况,只要发现哪头生猪不对劲,有厌食少食的情况和征兆,她就会立马请来村里的兽医诊治,生怕哪头生猪有个闪失而误了大事。有一次,母亲发现一头肥猪病恹恹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吃食时吃几口就躺下了,没有了先前你抢我夺的拼命劲。母亲急得不行,趁夜让二哥请兽医来家,给那头肥猪打了几针,才渐渐好转。原来,那头肥猪也如人一样,天凉患了冷感冒。母亲常说,人畜一般,患感冒没什么稀奇。

按照老家的习俗,女孩出嫁时得给最亲的亲戚和家人每人做一双新鞋。大姐提前就作了打算和计划,她除了给家里七口人每人做一双外,还得给姐夫家三口人每人做一双,同时还给外婆、舅舅、舅母每人做一双。因为娘亲舅大,舅舅还是她和姐夫的媒妁之人。十几双千层底布鞋,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来,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大姐在忙完农活的间隙,或者是选在下雨天,或者是熬夜在浑浊的灯光下,赶做大大小小的灯芯绒布鞋。她将家里穿旧的衣裳裤袜,盖破的铺笼帐盖,一股脑儿倒腾出来,用面粉熬了两钵浆糊,趁天晴打起布壳来。她还将母亲舍不得吃的一筐鸡蛋,拿去小卖部卖掉,换得几丈灯芯绒布料。布壳和灯芯绒布料,是做鞋帮必不可少的材料。

抽空,大姐又将母亲收在箱底的一沓纸质鞋样寻找出来,一双一双比照鞋样的尺寸,为每个人的鞋子下料。如果尺寸拿捏不准,穿着不合脚,就极不舒服舒适。鞋子大了就会穿不住,鞋子小了就会蹩脚,造成材料极度浪费,也会吃力不讨好,惹人家不高兴。在鞋料上叠千层底时,还得聚精会神,一丝不苟,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从头再来。因此,大姐在叠千层底时,有人给她打招呼,她就会装聋作哑,一概不理。

纳千层底也是一个细致活,既要纳得鞋底平整,又要纳得针脚均匀。慢工出细活。大姐纳鞋底时,一针一线都是那么专心致志,一针一脚都是那么细致入微。她做的鞋子,不仅美观大方,而且耐穿耐磨,深受家人和亲人的喜爱。在她忙不过来时,母亲和幺姐也会瞅准空闲给她帮忙,助她一臂之力。

家里虽不宽裕,但父亲还是想给大姐多陪嫁几宗嫁妆。父亲和两个哥哥天不亮,就到自留山里砍伐杉木,将又高又直的杉木砍回家,作为打嫁妆的上好木料。待木料干枯后,父亲便亲自登门拜访,请来姨父为大姐打嫁妆。年轻的姨父虽年纪不大,但他的木活手艺远近皆知,他打的嫁妆新婚新人皆大欢喜。

姨父来到家后,先将木料进行排列分类,然后一一弹墨解木,将木料锯解成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木板。根据父亲的要求,按照衣柜、橱柜、碗柜、木箱、洗脸架、梳妆台、书桌等物件进行选料备料。姨父大约在我家急急忙忙、有条不紊做了两个来月,才将那些嫁妆打完。父亲又买来桐油、油漆,将嫁妆粉刷一新。看着亮堂堂、红彤彤、新崭崭的嫁妆,大姐顿时喜笑颜开,将新娘子的喜悦提前画在了眉梢。

婚期前一个月,母亲就将她饲养的那头最肥最重的肥猪卖掉,用换来的钱为大姐置办花铺盖、花被褥、花枕头、白帐子。为博得喜庆,母亲总是给她选取花朵鲜艳的、带红色的铺盖。那些铺盖上不是红色的牡丹花,就是淡红的芙蓉花,可谓大红大紫,大吉大利。

眼看婚期临近,父亲又走村串户挨家挨户去请帮工,按照红白喜事的惯例,需请支客的、倒茶的、装烟的、下厨的、打饭的、斟酒的、记账的、挑水的,打柴的等等二十多人。还得提前请来屠夫杀猪宰羊,杀鸡破鱼。一大家子还需将房屋和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将东西放置得整整齐齐,恨不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父亲是白案的行家里手,他将储存的油菜籽卖掉,换来几斤菜油,连夜炸出馓子、金果、棱果等面质食品,还将新鲜的猪肉烧好、洗净、煮熟,炸出酥肉、扣肉、棱果肉等。

母亲则忙着推豆腐、打糍粑、炒葵花、炒薯条、炒玉米花、炒落花生,还熬制出一盆甜蜜蜜、金灿灿、亮晶晶的苕糖。将苕糖裹在超薯条、炒玉米花上,捏成拳头般大小的圆球,放在尼龙袋里,几个月都不会坏掉。客人来了,可以直接递上一个,客人喜爱至极。

婚期前一天,帮工陆陆续续到来,主人家便可以瞅空闲下来歇息歇息,放心坐一下板凳。帮工来后,依照支客事的安排,大家在左邻右舍借板凳的借板凳,借桌子的借桌子,借碗筷的借碗筷,借炊壶的借炊壶,借铜罐的借铜罐,借木盆的借木盆,一切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还有几个人就到田间砍伐木子树和桐子树,到山林砍伐花梨木、松树和枫香树,然后锯成截,划成块,码在离厨房最近的阶沿上,以方便厨子就近取柴。

母亲还得为大姐梳头,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临行出嫁的闺女梳头。母亲的木梳慢慢滑过大姐的头顶,那一梳一篦,那一梳一理,蕴含着母亲多么的不舍和深沉的爱意。母亲一边梳理,一边叮嘱大姐,到婆家后定要勤劳朴实,相夫教子,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但最终忍住没有掉下来。

第二天,大姐在一片唢呐声中,在一片锣钹的敲击声中,在一片抬嫁妆汉子的吆喝声中,在一长排彩旗的飘扬中,嫁出去了,走进了山间弯弯曲曲的小路,直至消失在雾沉沉的雪山里。母亲站在院子中央,愣愣地看着迎亲队伍远去,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