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儿时端午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相对故乡巴东而言，我虽然处在异乡异地宣恩，但并非独在异乡，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异客。因为如今有妻子儿子相伴左右，但我仍然怀念儿时老家在节日里亲人们相聚的日子。那种热热闹闹的场面，让人记忆犹新。

传统佳节端午，也如春节、中秋一样，既是对已故亲人思念祭祀的日子，也是活着的亲人相约聚会的日子。父母亲在世时，家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父母就是两块巨大的磁铁，常常将孩子和亲人们吸引在一起，聚集在一起，团结在一起。那种吸引力、集聚力和向心力，也随着父母的离世再也不复存在。

只要端午节一到，我的两个姐姐、姐夫，两个哥哥、嫂子，我的外婆、舅舅和小姨，还有侄儿男女，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可谓是乐乐呵呵、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两个姐姐都嫁得不远，嫁在外婆、舅舅同村的枫木村，而小姨又从枫木村嫁到了我家所在的代书村。外婆常说，亲戚间不能离得太远，方便走动走动，不过门槛不走动的亲戚哪还叫亲戚呢，再亲的亲戚长年不走动也就不再亲了。

临近端午，父母亲就忙活开了。父亲即便再忙，也要抽空将几间土木结构的房子打扫干净。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土灶，烧的是柴草、稻草和秸秆。几个月下来，几间土木结构的房子就会被烟燻得黑黢黢一片，房梁上甚至还会出现一串串随风摇曳的扬尘。微风一吹，扬尘不仅左右摆动飘动，还会被风吹落在地。

父亲扎好一根长长的竹扫把，搬来高高的木梯，一间房一间房逐一进行清扫，一面墙一面墙逐一进行打扫，虽不能用窗明几净来形容，但整个房子可谓焕然一新。如果哪面土墙或是哪方地平出现裂缝、窟窿、老鼠洞和大坑小凼，父亲还会挖来黄泥，和上清水，拌上稻草秸，将它们抹平填平。父亲有时还会大动干戈，干脆将几样家具一一挪动，把整个地平再次铺上一层黄泥整平，像新房间一样，与现在的水泥地平相差无几。

母亲也将被子、被褥和帐子拆洗干净，将每个床铺的稻草换成新的稻草，并抖松抚平，方便客人来家里后睡着舒适舒服。家里的坛坛罐罐、锅碗瓢盆、木桌木椅、箱子柜子，母亲也会用帕子擦了又擦，抹了又抹，搌了又搌，见不着一丝污渍灰尘。即使瓷缸子瓷盅子瓷盘子和筷笼子竹筷子，她也会用草木灰一一擦洗干净，呈现锃亮瓦亮的感觉。

端午里家家户户的门窗上插艾蒿是免不了的，老人说可以避邪除邪。离端午节到来前半个月，父亲就拿着镰刀，划几根篾条，到山间和田间收割又高又壮的艾蒿。艾蒿是老家的必产之物，到处都是，并且铲出不尽，稍不留神，地里的庄稼就会被一蓬蓬茁壮的艾蒿吞噬干净。

父亲将收割的艾蒿，用篾条捆紧扎紧，扛回家里，整整齐齐铺在房檐下的房梁上，或是铺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或是扎成小把，挂在树间横悬的铁丝上，还不忘定时翻动耖动，半个月下来，艾蒿就会晒得干枯，颜色变得黯黑，方便点燃。在端午节那天，父亲一早就会选取几根最大最长的艾蒿，插在大门的门楣上，然后选取稍小的艾蒿插在其它的小门和窗户上。

端午节的夜间，已是仲夏时节，老家的房子因氤氲在竹林和林木间，蚊子就如空中的轰炸机，闹哄哄的。稍不注意，全身就会被蚊子叮咬，生出大大小小的红包，奇痒难耐。艾蒿可谓是蚊子的天敌，父亲在艾蒿上滴几滴敌敌畏，将艾蒿点燃，浓烟顿时散发出来。挥舞着艾蒿在每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里闹哄哄的蚊子，就会在艾蒿的烟燻中消失殆尽。即便午夜，客人也能清清爽爽睡个安稳觉，定不会让蚊子吵醒闹醒。

端午前后，毒蛇也会变着法子溜进瓦房里，它们不是蜷缩在帐顶上，就是盘亘在房梁上，或是在瓦缝间溜来溜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常将人吓得不知所措，惊魂不定。尽管老人们常说到家里来的毒蛇，都是已故亲人回家来了。但对毒蛇天生的恐惧，还是让人惊惧不已，不得安生。父亲为防止毒蛇进房进屋，就买来雄黄，拌上大蒜泥，加少许清水，沿房子和院子一周，洒上雄黄蒜泥水。这样，一家人再也不会让进房的蛇惊扰吓到了。

母亲忙活端午更胜一筹，她不仅要洗好被褥，擦洗家具，还得提前为包粽子做好准备，首先得备好粽叶。粽叶是山间溪涧生长的一种箬叶，又叫辽叶、茶篰箬叶等。因它可用于活血散瘀，治疗肺虚咳嗽、咯血等疾病，加上它还有防腐作用，乡亲们当它如宝，毫不犹豫地将它作为包粽子的绝佳材料。

一大早趁天凉时，母亲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下溪了。凭着经验，母亲知道岩缝边和溪涧边是生长箬叶的最佳地方，而且这种地方长出的箬叶又大又长又嫩。尽管岩缝边和溪涧边的箬叶多如牛毛，长势喜人，但母亲还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尽可能选取最好的箬叶回家。

不到一个晌午，母亲的背篓里就扎扎实实装满了一整背篓箬叶。采集回家的箬叶，母亲将它们倒在大木盆里，泼上清凉的井水，撒上两三把食盐，用竹刷一片一片清洗，不仅要刷掉叶片上的毛刺，还要洗掉叶片上的污渍。再将洗净的箬叶放在开水里焯一下，让叶片变软变柔，颜色也由绿变淡，转为淡褐色或暗黄色，方便包粽子时不裂缝不断叶。

粽子的食材也是需要提前准备好的。母亲选好上好的糯米泡好，切好腊肉丁，炸好豆腐果，还找出少许的花生米、红枣、莲子等。待糯米泡软发胀，就将糯米水分滤尽，拌上腊肉丁、豆腐果、花生米、红枣和莲子，加一点食盐或是白糖，就开始包粽子了。

包粽子是一门技术活，如若技术不到家，包出的粽子不仅外观奇丑无比，里面的食材还会轻易露馅儿，要么包出的粽子松松垮垮，不成样子。包粽子前，还得采集几片棕叶，将棕叶撕成细条，方便捆扎粽子。外婆和母亲是包粽子的好手，尽管她们一教再教，但孩子们包出的粽子还是丑态百出，漏洞百出，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端午节前，母亲还会亲手为孩子们缝制香囊。香囊在老家叫香荷包，里面装满朱砂、雄黄等辟邪之物，加上有提神醒脑的薄荷和冰片，还有散发浓郁香气的茴香和花椒，孩子们特别喜爱。端午节那天，母亲会给每个小孩子发一个香囊，让他们佩戴在胸前，希望他们健健康康成长。

端午节一到，母亲还会烧好猪蹄，磨好豆腐，做好甜酒，炸好酥肉，如过年一般。外婆、舅舅、小姨和姐姐、姐夫会陆续来到我家。两个姐夫到家时，还会带上一些礼物，点响一挂鞭炮，以示隆重。鞭炮一响，母亲就飞奔出去，从姐夫肩上接下背篓，亲亲热热将他们迎进屋内，递上香烟，泡上热茶，端出瓜子。

夕阳西下，当月亮慢慢爬出山间，一大家子吃罢晚饭，就全部齐刷刷地坐在院子里乘凉纳凉，拉着家常。舅舅从小就喜欢看古书古文，最擅长讲故事。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端午节里，舅舅讲屈原自沉汨罗江的故事是少不了的，让大家听得唏嘘不已，感叹不已。一大家子总是在欢声笑语和一片唏嘘中度过了端午节。

如今，我多么向往儿时那种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过节的氛围啊，但这种氛围早已成了一种奢侈，也成了一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