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秋雨,天就微微转凉了。天微薄明,就特意起了一个大清早,去小城之外转悠转悠,锻炼锻炼,舒展舒展筋骨。河雾漫漫,秋水依依。好像一夜之间,夏秋两季就作好了最直接、最坦荡、最豪爽、最浪漫的交接,它们不拘泥于形式,不拖泥带水,不含含糊糊,力求交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练果断。
再也听不见那狂躁不安的蝉声了,再也看不见那飞鸟相逐的身影了。河水没有了往日的湍急汹涌,变得平平静静,温婉贤淑;云朵没有了往日的厚重凝重,变得稀稀疏疏,薄薄浅浅。就连那些宠物狗和宠物猫,也不用再哈着热气,吐着舌头,喘着粗气了,可以安安心心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安然自得地睡一个安稳觉。
只见微风之间,一片梧桐叶悄然落下,那么漫不经心,那么不情不愿,那么依依惜别。梧桐叶是秋天的使者,只要秋风一吹,秋雨一淋,它们就自告奋勇、奋不顾身由青转黄,由绿变红,带着对母体的依恋和不舍,含泪坠落在地面上。叶片上的露珠,就如叶片的泪水,将叶片的整个身子都浸湿透了。
草叶间,花瓣间,树叶间,露水重重,好像都被秋水洗了一把脸,显得格外精神,格外清爽,不像在夏日里,被阳光晒得耷拉着脑袋,一片萎靡不振的样子。你看看这些草,这些花,这些叶,就会知道,整个秋水都凝聚成了一滴滴露珠,附在了它们的身上,像满天繁星闪耀。特别是草尖上的露珠,像顶着的一顶皇冠,像嵌着的一颗珍珠,雍容华贵极了,典雅高贵极了。
路边,那一丛丛艾蒿也被秋水赋予了诗情画意和浪漫色彩。它们的叶子上,露珠点点凝聚,团团浓缩,晶莹剔透,纷纷掉落,就如一个个亭亭玉立的村姑在秋水里沐浴,似在出水芙蓉的一刹那间,挥洒着秀发间的点点秋水。也如古诗词里,那些惜秋哭秋的女孩儿,滴落的一串串缠绵悱恻的眼泪。
看着艾蒿丛满身水光灵灵的样子,就会情不自禁想起《诗经·小雅·蓼萧》里的诗句,“蓼彼萧斯,零露湑兮”“蓼彼萧斯,零露瀼瀼”“蓼彼萧斯,零露泥泥”“蓼彼萧斯,零露浓浓”,好像这些诗句就是诗人穿越到小城,专门为我身边的这些艾蒿所作。倘若诗人真能穿越到我的身边,定会吟出更加绝妙的诗句。
风劲幽香怯,露曦寒艳滋。这是古人看见秋菊在秋露里幽香寒艳的样子,情不自禁发出的溢美之词。此时,秋菊也开始绽放了,开始了它们的风姿绰约,生怕错过了秋水秋露的大好时光。它们有的正含着苞,有的正吐着蕊,有的正开着瓣,在秋露的点缀装饰下,更加妩媚动人。
面对这些风姿绰约的秋菊,你如果邀三五个朋友,围坐在秋菊边,饮下一口小酒,定会诗情万丈,就会如宋代诗人方回,发出“秋英掇取枝头露,想见朝趄起卯前”的感叹。和方回一样,唐代诗人骆宾王和公乘亿、宋代诗人李廌、明代诗人王绂,都对秋菊情有独钟,写出了多首著名的诗篇。秋露,就如诗人杯中的灵感豪情之水,一饮下它,就会“便引诗情到碧霄”。
荷塘里,秋意写得更浓,秋露滋得更湛,真可谓“湛湛露斯”。霏微晓露成珠颗,宛转田田未有风。秋风袅袅,荷叶上的露珠滚来滚去,荡来荡去,一副怡然自得、潇洒自如的样子。风稍微一急,荷叶摆动得更为厉害,荷叶上的露珠就如晃晃桥上的游人,稍不留意,就会随着晃动幅度的增大而坠落而下。
这些坠落的荷露,也不凄然,发出一声叮咚声,立刻融入塘水的大家庭中,就如坠落桥下的游人,也不惋惜,更不叹息,依然呵呵地乐着,笑着回到伙伴之中去。韦应物说,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他觉得这满叶的荷露,定是从银河之天上坠落下来的繁星。但温庭钧一看见满叶的荷露,却顿起相思意,一股柔情似水的思念就涌向笔端,“一点露珠凝寒,波影,满池塘。绿茎红艳两相乱,肠中断,水风凉。”多么肝肠寸断的思念,多么刻骨铭心的想念啊!
野鸭不仅最先感知春水,也会最先感知秋水。河水中的秋鱼正肥,秋鱼游得最忙,游得正欢,常常是一群群随波逐流着,从不单独游动,它们你追着我,我黏着你,生怕掉了队伍。但这给野鸭创造了极好的捕鱼时机,它们一个猛子扎下去,嘴里绝对不会跑空,总会有一条肥嘟嘟的秋鱼在它们嘴里摆动着,作进腹前最后挣扎。野鸭一边吞吐秋鱼,一边抖着羽毛上的秋水,这些秋水附在它们的羽毛上,也如一颗颗摇摇欲坠的露珠,在晨光里泛着彩虹。
当太阳慢慢升起,当阳光慢慢照射,那些满目皆讶的秋露就会渐渐消失。当夜晚来临,那些秋露又会“湛湛露斯”而故伎重演,依然“在彼丰草”,依然“在彼杞棘”,依然“匪阳不晞”,给人们留下太多惊讶、惊奇和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