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谷风》云:“习习谷风,维风及雨。”“习习谷风,维风及颓。”“习习谷风,维山崔嵬。”读着这几句诗,就仿佛感到谷口一阵大风刮来,狂风暴雨让天地都在摇动震撼,大风始终吹个不停,一会儿吹过高山,一会儿又刮过山岭,不禁感觉背脊一阵脊凉。
这种在大风中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境遇,在小时候就切切实实亲身感受体验过。那时候,天气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阳光朗照,晴空万里,忽然就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好像魔术师使了魔法一般。乡里的风,是山野的风,是山谷的风,自带一种野劲和狂劲,自不必说,没有城里的风那么温柔和细腻。
只见山里的树木刮得呜呜呜直叫唤,一会儿向左偏离,一会儿向右偏离,好像六神无主、东倒西歪的样子。风口上的树木更是凄凄惨惨戚戚,不到十来分钟,树叶吹得漫天飞舞,树枝刮得七零八落,就连树干也最终没有熬过狂风的侵袭,啪的一声来个脆断,仅剩一张皮还悬挂在半空之中。
整棵树木光秃秃的,像一个没有穿衣的汉子还威严地耸立在风中。一群群燕子这时也来凑着热闹,在云层里飞来飞去,好像不将大雨求来誓不罢休。乡亲们都说燕子在狂风中群魔乱舞是在祈雨求雨,但乡亲们并不希望狂风骤雨就这么不期而遇、不请自来,他们盼望的是风调雨顺,是五谷丰登,是六畜兴旺。
正在田间劳作的乡亲们,不得不收拾繁重的劳作农具,气喘吁吁地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回家,他们一边在狂风中奔跑,还一边骂骂咧咧,狗日的风,格老子的风,你慢点不行吗,你轻点不行吗。
孩子们或是在山林里玩耍,或是在溪沟边放着牛羊,拼命地呵斥着牛羊,皮鞭挥得唰唰直响,像赶集赶考一般,牛铃铛和羊铃铛在乡间的小路上撒下一片清脆,最终都湮没在风声的呜咽里。牛羊也一时适应不了狂风的威力,吓得哞哞哞、咩咩咩直叫唤,一路小跑着向家的方向奔去。
爷爷奶奶生怕孩子们在大雨前不能安全到家,都立在院子中,摇摇晃晃,冒着被狂风刮倒的危险,仍将双手拢在嘴上,力所能及地大声疾呼着他们孙子的名字。狗娃子——树娃子——亮娃子,快点回家喽!尽管他们的声音分贝提高到最大限度,但他们的声音在风声里,也只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一提。
孩子们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任由自己的性子在风声中悠哉乐哉地玩耍。他们甚至想抓住一把风,戏谑地将衣服的下摆提起来,想兜住风。无奈之下,一阵风刮来,孩子们睁不开眼睛,蓬乱的头发吹得直立起来,衣服吹得飘了起来,身子歪歪斜斜险些栽倒,但他们故作镇定,大声朗诵着高尔基的散文《海燕》里的句子:“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还未等乡亲们和孩子们到家,风声更急迫了,乌云翻滚得更厉害了,整个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黑色锅盖,将大地笼罩着。天空和大地融为一体,不留一丝缝隙,不见一丝亮光,空气都凝固了,凝聚成了一朵朵、一团团、一块块黑色的乌云,想撕都撕不开。
豆子大的雨点开始滴落下来,起初还七零八落,零星点点,不到几秒钟,雨点密集起来,落在地上力度极大,将地上的灰尘击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洼。渐渐地,风更大了,雨更疾了,又没有了方向,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明忽暗,风将雨幕卷得也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方向,根本无法作自由落体运动,而是在半空中打着折,拐着弯,按着不规则的弧线落向地面。
地面随着风急雨大,灰尘再也扬不起来了,逐渐集满了水。这时的雨落下来,砸的不是一个个坑洼,而是一个个水泡,一个个水凼。此时,乡亲们扛着农具,小孩子们用上衣遮住头顶,几大步蹽进屋内,他们的身上早已被雨水浸得全湿,早已分不出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们虽然蹽进屋内,但似乎还没有过足风瘾雨瘾,依然伫立在大门边或是阶沿上,欣赏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任凭身上和头上的雨水滴落下来。远处的山,隐没在云层里,早已看不见大山的崔嵬和巍峨,那种连绵起伏的山岚早已吞没在云层深处,不见了半点踪迹。
突然,一道闪电撕开一道亮光,从远处山岚的峰间掠过。借助着闪电,才能隐隐绰绰看见山峰的模糊影子。雷鸣咵歘一声,从空中传来,惊得乡亲们来不及应对而打了一个冷颤,小孩子们也连忙双手捂住了耳朵。巨大的雷声,好像将大地都震动了,将房屋都摇晃了。
随着接二连三的雷声响起,房檐上的檐水流淌下来,村边溪沟里的水涨了起来,但那些群魔乱舞的燕子,仍觉得风力不够,雨量不大,还在肆无忌惮地在云层里、雨幕里来回穿梭。突然又一阵风刮来,刮得屋檐水弯弯曲曲,甚至成45°角飘洒在阶沿前乡亲们的身上。乡亲们又一阵怒吼,再一次骂着老天爷,格老子的风,你定是疯了癫了。
尽管乡亲们骂得特别厉害,但风雨并没有歇下来停下来的意思,相反还与乡亲们铆足着劲,来得更猛烈些了。只听啪的一声,竹林中的楠竹被风吹裂吹断了,耷拉着半个身子掉在半腰上;又听咵的一声,近处发出一声雷鸣,那根半老的歪脖子松树被雷击得粉碎,也拦腰折断了。
乡亲们刚又想大骂一声,却见牛栏的草棚被大风掀了下来,就连瓦屋上的瓦片也经不起大风的一次次折腾,稳不住脚跟,不得不滑落下来。院子里的草垛,也被大风刮得漫天飞旋,吵吵闹闹的鸡鸭、猫狗也吓得躲在阴暗处不知了去向。乡亲们气不过,不得不指着老天爷,扯破嗓子再次大骂几句,方才解恨。
乡里的风,乡里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知是魔法师又使了什么魔法,风即刻停止了,雨也渐渐小了起来,云层慢慢消散。远处的山岚从云层里悄悄露出本来面目,雨后的山岚格外清新,格外明朗。太阳从头顶又折射下来,温润得如一块和田玉。远处的山峰间,沟壑间,从高向低流淌着浑浊的山水,像一条条黄色的瀑布。
刹那间,一道彩虹从河底升起,像一弯彩色的新桥。乡亲们看见雨后的新景,又哭笑不得。但这种与山风共行的日子,他们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与风雨抗衡的岁月,与风雨抗争的日子,早已将他们的习性和意志磨炼得如钢铁一般,因为他们始终相信,风雨过后,总能见到那一道绚丽的彩虹。